第67章
  这么一想,男子更加有恃无恐。他摆出不屈的神情,一脸问心无愧地昂头:
  “什么标记,你倒是说一说?未做过就是未做过,官长若不信,大可搜身。”
  他早就在换衣服的时候将粮食藏在别处,完全不怕这些人的搜查。
  户曹们不想和男人多费口舌,命人拿出一个瓷瓶,对着后面排队的乡民道:
  “有那几位义士愿意做个见证?”
  不管哪个时代,哪个地域, 都少不了喜爱凑热闹的人。当即有许多人举手,愿意帮忙。
  户曹从没有领粮的队伍中点了五个人, 又从已经领了粮食,但因为这个热闹在一旁围观的人群中再点了五个。
  “由这几位义士做个显证,请前排的乡亲为我们目验。”
  排队的乡民纷纷应下,一个个探头探脑,关注着前方的动静。
  户曹捏着白色瓷瓶,示意这十一个人摊开双手。
  十个被选中的路人照办。站在中间的男子转了转眼珠子,也跟着他们一起,手心向上摊开。
  他早就检查过全身了,尤其是手。虽然在第一次领粮手上沾了点粮袋上的黍粉,但他早就拍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如果户曹口中所谓的“标记”指的就是这个,那可真是笑死人了。
  男子的心情越发放松,甚至开始琢磨,等下若是证实了自己的“无罪”,该怎么把事情闹大,让这些官员给他大量的粮食与金银作补偿。
  户曹打开瓷瓶上的封盖,走到第一个未领粮的路人面前,在他手心倒了少许浅棕色的水。
  这些水在路人掌心流淌,无事发生。
  围观群众相互对视,不知道官员们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不是说找“标记”,找“证据”吗?怎么还在这些人的手上倒东西?
  这要是标记正好在手上,不就被水冲没了?
  乡民们都觉得户曹这个举措莫名其妙,但碍于对官绅的敬畏,他们不敢出声质疑,只在心里嘀咕。
  男子更是乐得不行,觉得这些户曹真是脑子有问题,找不到凭证还在这故弄玄虚。
  他忍不住开口嘲弄:“这是在做什么,当场为我们作'标记'?还是真正意义上的'泼脏水'?”
  前半句话对应了户曹“凡触碰过的人都有迹可循”这句话,充满了讽刺意味。而后半句,表面上是在说户曹把混浊的脏水倒他们手上,实际上却是暗指户曹出口污蔑,往他身上“泼脏水”,辱他清白。
  官员们早知道此人胡搅蛮缠的性子,不想将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口舌上。因此,几位官员没一个搭理他,站在最前方的户曹继续前行,在第二个未领粮的路人上倒水。
  第二个路人手上被浅色液体侵染,同样无事发生。
  第三个,第四个……
  渐渐地,人群开始骚动,人们开始窃窃私语,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疑惑,心中的怀疑越来越浓。
  终于,户曹走到第六个路人身前。
  从这一个路人开始,剩下的几人全都在这里领过粮。
  户曹依然神色不动地往对方手上倒水,浅棕色的液体一碰到对方的手,手心部位当即出现两道蓝色的,纵横交错的叉。
  不仅路人自己愣在原地,所有离得近的民众都发出诧异的惊呼。
  “天啊……”
  “怎么回事?”
  “那蓝色的条纹是怎么出现的,好像我一眨眼就……?”
  “这不是浅棕色的脏水吗,怎么会变出蓝色的纹路?”
  “我没看仔细,你们谁有仔细盯着?这人手上是不是一开始就有蓝色的条纹?”
  ……
  原本老神在在,一脸轻松地等着户曹过来的男子蓦然一怔。他忽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不可思议地瞪着那人手上的蓝色标记。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男子摊开的手掌开始不易察觉地颤抖,他一边否认心底的猜测,安慰自己这只是巧合,一边试着说服自己——
  已经拍打过手了,不可能留下什么痕迹,绝不能露出心虚的样子。
  第七人,第八人,第九人……
  在围观群众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中,每个人手心都出现或多或少的蓝色十字标记,都只有麻绳的粗细。
  已经有聪明敏锐的民众联想到什么,示意旁边的人去看地上粮袋。
  粮袋用绳索系紧,是用平凡无奇的原色粗麻制成,袋子中间有许多十字型,仿若布料缝合的印记。
  他们原本以为,这些布袋上带着明显缝合痕迹的凸起线条,是因为赶着发粮,没法将粮袋做得很精细,或是为了降低成本,由破碎的麻布块缝合制成。
  如今看来,这些粗糙的纹路,似乎另有深意……
  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最后一个男人。
  男人的额头已经沁出一些冷汗,他强自镇定,默念“已经将黍粉拍干净,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死死盯着户曹手上的那个瓷瓶。
  浅棕色的液体落下,在触碰到男人双手的一瞬间,跳出蓝色——
  男人立即将手合拢,企图将手上的液体全部甩掉,将手上的痕迹销毁。
  围观的群众虽然还没看清他手上的情况,但见他这个举动,都明白了原委,看向他的眼神格外鄙夷。
  男子知道这个举动已经算不打自招,但他仍然嘴硬:“你们这是什么脏水,是不是毒药,为什么我手上会这么痛——”
  户曹收起瓷瓶:“按住他。”
  立即有两个士兵抓住他的两条胳膊,强制将他的双手展现在众人面前。
  虽然被蹭得乱七八糟,但男子的手中确实有大大小小的蓝色痕迹。
  男子当即嚎道:“你们到底使了什么手段,竟如此污蔑我!我要报官!”
  众人早就通过男子的反应,将真相看得明明白白。此刻男子手上的蓝色痕迹,充其量只是个佐证。
  就算他们始终搞不明白原理,但这不妨碍他们表示自己的鄙夷。
  “好生不要脸,都已被官长拆穿,还在这颠倒是非。”
  “上面分明说了——每户人家只能领一袋,按人口分配斗数。此人领了两回,还用了不同的名,究竟是他冒领,还是弄虚作假,拿了假的引信反复领粮?”
  “假的凭证?那又是谁帮他造的假?引信这东西只有当地的县官、乡官能开,这东西都能作假,那别的地方岂不是……”
  “如果是冒领,被他顶替的那户人家岂不是领不到粮?这可是害人性命的事啊。”
  “就算不是冒领,只是投机伪造,不也一样是害人性命?若粮食不够,都被这种贪婪的老贼先领了,我们岂不是要饿肚子?”
  听到这,后面未领到粮食的乡人看向男子的眼神都变得格外仇视。
  利益相关之下,这些看戏的人再也无法作壁上观,纷纷出言指责。
  “如此奸恶之人,绝对要按'偷盗'罪处理,严惩不贷!”
  “坑蒙拐骗还敢犟嘴,甚至不敬官长,怕是早就四处行恶,草菅人命。”
  “多亏官长明察秋毫,还请各位官长赶紧将此人投入监狱,以免污了众位官长的耳朵。”
  ……
  既然已经占据了舆论上风,户曹便也懒得再听男子那些狡辩的话。
  他让士兵将对方堵了嘴,押解到别处。
  领粮的队伍又开始井然有序地排好队。有个别几人悄悄离开队伍,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力。
  蔡琰看完全场,转向身旁的人:“郭军师,那东西是……?”
  郭嘉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好戏,看起来甚是愉悦:“那是主公派人用海草灰制成的特殊酒液,虽然不能饮用,但碰到黍粉、麦粉二物,会在眨眼间变作蓝色。”
  郭嘉解释道,
  “那人应当拍打过手上的黍粉,只可惜光是拍打,并不能完全消除黍粉的痕迹,再加上他心中发虚,故而……”
  蔡琰点点头,眼中有一瞬间溢出过于明亮的光:“此物,可否用于军机传信?”
  郭嘉微怔,深深地看了蔡琰一眼,挑起唇:“主公早已将此物用于军情……”
  蔡琰不仅博学广识,更是心思通透。她当即岔开话题,以作避嫌。
  “方才的法子虽好用,怕是可一而不可再。”
  郭嘉配合地接过话茬:“无妨。此法本就是敲山震虎,并非防贼之举。”
  他将空酒杯放在垆上,轻轻一弹,酒杯就滚到了另一头。
  “先立威,再立信。以后若是再有心思叵测之人,直接绑了就是。”
  经过今天这件事,大部分民众都明白发粮的户曹们并非无的放矢,并且认真负责,郡国内的民众着想,不愿让旁人多领、冒领粮食。
  无形中升起的,可为以后的事做铺垫。
  更何况,利益相关,他们又怎么会容忍那些做小动作的人?
  “今日之事,怕是用不了多久便能传遍彭城,甚至传到隔壁的下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