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听到孙策这话,刘昀与谢平二人皆露出几分古怪的神色。
  对于前几天发生的事,刘昀二人心知肚明。孙策这明显是误会了,把刘昀这个出现在太守府的“会用枪的小郎君”当成了徐璆的外孙,谢源的儿子谢平。孙策完全没料到,虽然刘昀的枪法与谢源一脉相承,但真正的谢平其实另有其人。
  上首,站在徐璆身后的谢黎也是知情人之一。她一边低着头,掩饰脸上的笑,一边一抖一抖地颤着肩膀,导致手上的麈尾一个劲地往徐璆后背戳,戳得他眉毛扭曲。
  徐璆往回瞪了一眼,完全不明白自己的外孙女在笑什么。
  下方,刘昀在短暂地出神后,与挑眉的谢平对视一眼。
  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只有与他亲近的人才看得出来,刘昀此时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样和善,反而带着看热闹的意味。
  “既然孙郎拳拳相邀,身为东道主,自然得满足孙郎的切磋之意。”
  刘昀缓缓站起,在孙策愈加灿烂的笑容中,走到桌案前方,侧过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这位便是谢将军的长子,谢仲庸。孙郎预备何时与谢郎比试?”
  孙策灿烂的笑容慢慢僵住。
  等读懂刘昀话中的含义,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蓦然瞪大,不可思议地盯着安坐在席上,一脸镇定的谢平,又不可思议地转向站在案前,噙着笑的刘昀。
  在一片混乱与震惊中,他转着僵硬的脖颈,最终定格在刘昀那张温和无害的笑脸上。
  “他才是谢仲庸……那么郎君,又是何人?”
  在孙策逐渐紧缩的瞳孔内,刘昀敛衽而立,自报家门。
  “在下刘昀,来自陈国。”
  ……
  颍川郡,暗中在各县兜转了一圈的贾诩终于登上治郡的大门,正式拜访颍川太守。
  兖州,一直被各方人马评言“很快就死定了”的兖州刺史刘岱,今日仍然活着,跨过了混乱的三个春秋。
  反而是远在幽州的幽州刺史刘虞,和占据徐州的徐州刺史陶谦,这段时间过得不太美好。
  同属幽州的公孙瓒与刘虞几乎是撕破脸的状态,双方发动了数次战役,各有胜负。但刘虞时常受仁心掣肘,并不似公孙瓒一样豁得出去。他为了避免战火波及百姓,几次错过歼除公孙瓒的机会。可若放任之,以公孙瓒的行事作风,更不利于幽州民众的稳定。因此,刘虞陷入两难之中,今几个月一直睡不好觉。
  相较之下,陶谦的事便只能算私仇了。
  昔日,曹操的生父在琅邪避难。当曹操占据平原国,安定下来,派人来迎接生父,陶谦的某个部将因为觊觎“大长秋”留下来的财富,杀死了曹操的生父曹嵩和曹操的弟弟曹德,独占了一百车的辎重。
  陶谦从此便和曹操结了死仇。前两年青州刺史田楷还在,作为平原国和徐州之间的缓冲带,曹操因为忌惮田楷的势力,一直没向陶谦发难。
  可今年年初,一场风寒夺走了田楷的性命。曹操趁机独占了青州,只花了两个月平稳州内局势,就大肆举兵,开始攻打徐州。
  陶谦立即派人往前线运送粮草,却意外地发现,他原先筹备好的粮草都被下邳国国相笮融独占。笮融带走了所有粮草和大量的部署,连根毛也没留给他,拍拍屁股跑路了。
  陶谦几乎一口血呕出,亲自带兵出征,被曹操大破。
  曹操连着拔下徐州五大城池,在徐州境内大肆屠戮。
  徐州乱成一片。
  就在这个时候,曹操在青州的大本营突然传来一则令他震怒的消息。
  ——田楷余部,联合北海国相孔融,推举刘备为新任青州牧,占领了青州东部的三座郡城。
  曹操派部分人马掌控徐州,自己带着大部队,北上杀回青州。
  逼死韩馥,独占冀州的袁绍听到东部传来的消息,正犹豫着要不要帮曹操一把。
  就在这个时候,北方忽然传来了刘虞的死讯。
  第47章
  彼时袁绍正偶然风寒,听到这个消息,他当即从榻上翻身而起,圆睁着眼,瞪着传信兵。
  “你说什么?”
  传信兵战战兢兢地重复了幽州刺史刘虞的死讯。
  袁绍得到准确的答案, 双腿发软,重新坐回榻上。
  此时的他已经顾不上曹操的事,比起曹操,他更在乎自己的利益。
  袁绍当即写檄文征讨杀害刘虞的公孙瓒,出兵逼向幽州,对曹操的求援不管不问。
  远在南部的豫州,有一个人与曹操、袁绍一样深受刺激,情绪起伏。
  此人名为种葺, 是刘表新任命的从史。
  半年前,种葺和刘艾等群臣一起, 在陈国部曲的掩护下悄悄东归。
  在抵达颍川郡的时候,正是种葺悄悄煽动其他属臣,让一小半俸禄千石以下的臣子随他离开,前往荆州、益州谋求生路。
  当时见到颍川郡被劫掠的破败模样,察觉到刘艾拉拢群臣的小心思,种葺在心中冷笑:陈国,区区一个弹丸之地,也敢挟恩图报,让他们这些肱骨之臣去那个迟早会覆灭的小地方?
  莫说陈王只不过是一个被国相架空,有名无实的诸侯王,就算贵为天子,还不是受人胁迫,被废的被废,被杀的被杀,能有什么未来?
  种葺自认通透,在鄙夷陈国不自量力的同时,见杨彪等公卿要去陈国致谢,暗暗摇头。
  杨彪这些大家出身的名臣还是太端着了,过于重视名声,不愿意落下“忘恩负义”的口实。陈国不过是派部曲护送了他们一小段路,又没有别的恩惠,更何况陈国此举本就抱着拉拢的目的,用心不纯,何必如此较真地登门拜谢呢?真的登门了,他们还走得了吗?
  在种葺看来,这些高位大臣被虚无缥缈的名声和礼节所缚,非要去陈国的行为实在太蠢,蠢得无可救药。他几乎是一面遐想这些高高在上的公卿未来狼狈逃窜,四处流离的模样,一面前往荆州,投靠了刘表。
  种葺成功地成为刘表的部属,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从史,俸禄只有百石,但荆州被群山环绕,又有两江阻拦,不仅占据山险,内部拥有万里沃土,此乃“帝王之资”。
  大量士人逃往荆州避难,正是因为荆州拥有独特的地理位置,易守难攻。这是位于四战之地,时刻处于覆灭之下的豫州所不能比的。
  这一回,种葺领了刘表的任务,冒险前往陈国送信,已经做好了“群臣痛哭流涕,惶惶不安,向他哭诉朝不保夕,求他带领他们赴荆”的准备。
  可当他进入陈国境内,放眼望去,尽是整齐而富饶农田,目之所及,高大巍峨的城墙如同一只巨兽,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自信满满的种葺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他以为会在陈国见到荒芜颓败的景象,见到十室九空,尸横万里的惨剧。可不管是城内还是城外都人烟密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闲适餮足的笑,甚至个个身高体壮,红光满面,穿着的衣服整洁而亮丽。
  比起这些在陈国居住的庶民,他这个从荆州赶路过来,一路风尘仆仆的使者,反倒更像是遭受兵灾、吃不饱饭的那个。
  种葺捏着手中的路引,站在内城门口,久久不肯迈步。
  不时有农夫、挑夫从他身边路过,向他投以疑惑的注视。
  一个背着竹篓的匠人在他身边驻足,见他愣愣地站在原地,从竹篓取出一个热腾腾的烧饼,往他怀中一塞:“吃吧。”
  种葺冷不防被塞了一个温热的东西,下意识开向对方。
  “难民营在那边,你往右拐,再走一条街就是。”
  难、难民……?
  种葺面色扭曲了一瞬,正要解释,却见匠人朝他摆了摆手,背着竹篓离开。
  他盯着匠人身上整洁清爽,半新不旧的短褐,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因为赶路而沾上了许多尘土的衣服,咽下了解释的话。
  可越是忍耐,心中的怒火便越是无法排泄。
  他当即就要将手上的烧饼丢到地上。然而,刚举起手,他就听见一声清晰的“咕”,从自己肚子里传来。
  他僵着脸收回手,几番犹豫,还是咬了咬牙,将烧饼往地上一抛。
  “此人乱丢秽污!”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当即,就有游侠上前,抓住他的右手往后一拧。
  “你这个人,德行怎么如此败坏,竟随地乱丢秽污!”
  秽污,有不洁之物,粪土之意。
  种葺莫名其妙被拧,手臂巨痛,听到这句令他摸不着头脑的指责,怒火上涌:“大胆,我是刘荆州的门人!你敢对我动手?”
  “你就算是天子门前的红人,也不能在我陈国随意乱丢秽污。赶紧捡起来,罚银半贯,此时就算揭过。”
  听到此言,种葺当即被气笑。
  他就知道,区区一个烧饼,怎么就能算得上是“秽污”了?敢情是讹钱来的。
  “刁民!你敢如此对我,等县吏来了,有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