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二天,刘昀前往隔壁县城,抵达平舆县的太守府,逮住了在院子里陪妹妹放纸鸢的谢平。
  当提起接近孙策的计划,谢平一愣:“什么安排?孙策还没来平舆县,还没来拜访太守府,我的计划如何实施?”
  刘昀惊异地反问:“那些传言,那几个孩童,还有那自称袁氏门人的寻事者……竟并非来自表兄?”
  听到“传言”这两个字,谢平轻轻咳嗽了一声:“这关于'虎君'的传言,汝南郡固然就有。大约是有人看到了你提枪迎敌的样子,和那位南阳太守之子作了对比,以讹传讹,这才有了如此荒诞的流言。”
  刘昀:……
  等等,这传言不是谢平的计划,本来就有……
  想到谢容说的“汝南各县都传遍了”,刘昀的额角狠狠一跳。
  “表兄既然未曾安排……那'谢容'是何人?”
  当时在院中提起这个传言的小童,自称谢容,刘昀想着谢家表兄所打的包票,潜意识地就将两者联想到一处。
  谢平却是怪异地看了刘昀一眼:“谢是大姓,有不相识的人姓谢,有何奇异之处?”
  刘昀……刘昀他想冷静冷静。
  “表兄原来定了怎样的计策?”
  在来汝南之前,他便问过一次。当时谢平的回答是“到时便知”,没想到这个“到时便知”,闹出了这么一个乌龙。
  谢平也知道这件事自己至少得担一半的责任,直言相告道:“孙策要往陈国,需得拿到本郡的路引。他必然得登门,告知此行的来意。我准备根据孙策此行的来意和他表现出的态度,来决定与之交好的筹筭。”
  虽然不知道陈家表弟的谋算,但他不管是作为亲属,还是作为未来的辅臣,都有必要提前将可能存在的危险排除在外。
  在还未确定孙策来意的前提下,他不赞同刘昀贸然靠近孙策的行为。
  “孙家或许有交好之意,但世事无常,若不能决定是非,不可贸然定论。”
  刘昀知道表兄是为了自己着想,也明白这次是他过于心急了。
  不管上辈子的他对这位少年英才抱有怎么样的惋惜和好奇,这辈子深入局中,他便是局中之人,绝不能再用局外人的视角看待对方。
  如果再用前世的视角,对这些人物抱有各种各样的滤镜,他迟早有一天会被自己的记忆蒙蔽,不断地做出错误的判断。
  刘昀心中一凛,深深朝着谢平一揖:
  “表兄之言,昀谨记。”
  谢平褪下严肃的表情,指着天上的纸鸢:“楚白你瞧,那纸鸢这么大,还能飞得这么高。你说我要是把阿父的脸画在上面,让他飞到天上,会不会很有趣?”
  刚听到前半句,刘昀还以为是另外的人生哲理,正做好了洗耳聆听的准备。可当他听到后半句话,认真的神色顿时变作麻木。
  表兄,你和舅舅这样“父慈子孝”,舅舅他老人家知道吗?
  刘昀在心中吐槽谢平,却不知道旁边的护卫也在心中吐槽自己。
  流血泪的侍女灯,咬人脚丫子的盥洗盆,现在还出了个把亲爹画巨大风筝上供人“瞻仰”的孝子表兄……
  世子和谢家公子,果然是嫡亲的表兄弟。
  过了两天,当孙策来到汝南太守府,目力极好的他一眼就看到了天上画着一张巨脸的风筝。
  孙策:……什么玩意儿?
  第46章
  如今正值三月, 正是天朗气清、万里无云之时。
  天空澄澈得好似一片巨大的浅蓝色琉璃,唯一有碍观瞻的,就是某个直入云霄、令人瞩目的装饰——
  一面画着男人的脸,格外巨大的纸鸢。
  即便是飞得很高, 纸鸢上的线条依然清晰可见,足以证明这个纸鸢有多大。
  而那张巨大的人脸,清晰无比地映在纸鸢上,占据了所有地盘, 在风的吹动下,现出几道狰狞的波纹。
  受到冲击的孙策下意识地盖住眼睛,放下手,却见那张巨脸仍然飘在天上, 这令人惊骇的一幕并不是错觉。
  更让他深感不妙的是,这个纸鸢的下方就是太守府……不知为何, 在瞧见这个狰狞的纸鸢后,他对太守府莫名生出一种异样的心思——很想退避三舍。
  他看向周围的路人,发现众人都目不斜视地走着,仿佛对这一幕习以为常。
  孙策从视觉冲击中回神,陷入沉思。
  阿父常教导他不能只从表面判断人与事。
  或许……这个绘着巨脸的纸鸢,另有玄机?
  想到民间传闻——墨子曾用木鸢窥探敌情,韩信曾用纸鸢传递军机, 顿时,孙策觉得这个纸鸢深不可测。
  高空中如此显眼的一张巨脸,一定是为了向外传递某种讯号。
  莫非……汝南郡即将有大动作?
  带着油然而生的警惕与忧虑,孙策神色整肃,如临大敌地进入太守府。
  太守府内,汝南太守徐璆的外孙谢平, 正向自己的表弟刘昀解说纸鸢上的“名画”。
  “瞧瞧苒苒的画作,比起摇摇的,是不是不遑多让?”
  苒苒是谢平的亲妹——谢黎的小字。谢黎只比陈王之女刘仪大一岁,摇摇则是刘仪的小名。
  “……苒苒的墨迹,确实极为传神。”
  虽然古代水墨画的写实程度没有素描那么精准,但谢黎的画作很特别,精确地抓住了她爹谢源的神韵,既能让人一眼就认出画像上的是谁,又在能够辨认的基础上将人像变得格外狰狞,可见“父慈子孝”的不仅是他的表兄,这位表妹也深得其中精髓。
  谢黎听了刘昀的夸奖,灿烂一笑:“我原本还想在画像的脸颊处涂上两坨红晕,被大兄制止了,说这样容易吓到小童,”说着,她面上露出几分惋惜,“现在这张人面像的色泽过于单调,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在脑中脑补了舅舅画像上加了两坨红的画面,刘昀默默删掉这个辣眼睛的构图,对表兄仅剩的一些父子情表示刮目相看。
  当听到孙策登门拜谒的消息,谢平立即将线轴丢给谢黎,揽着刘昀的肩,带着他往外走。
  “走走走,去见见这位贵客。”
  谢黎转手将线轴丢给侍女,小跑两步跟上:“等等,我也去。”
  半刻钟后,汝南太守徐璆与孙策坐在堂中喝酒,另一边坐着刘昀与谢平。
  而谢黎,则伪装成侍女的模样,举着麈尾站在徐璆身后。
  徐璆的额角隐隐跳动,似乎随时都会爆发。但他素来知道外孙女的性子,终究放任了对方肆无忌惮听墙角的行为,自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他让另外几个侍女替客人倒酒,和善地询问:“不知孙郎今日登门,所为何事?”
  孙策将目光从刘昀身上收回,压下心中的惊讶与猜测,向上首并袖一礼。
  “孙某奉家父之命,携书信前往陈国。因缺少路引,不得不厚颜登门叨扰太守。还请太守予以方便。”
  徐璆捋胡子的动作一顿。
  他没有去看刘昀,而是带着深究之意,审视般地盯着孙策:“恕老夫冒昧,若孙郎只为递送书信,大可交给老夫。本郡的邮驿与陈国互通,一定会替你平安送达。”
  孙策粲然一笑,坦率地摇了摇头:“此信事关重大,必须由我亲自递送。何况,送信只是其中之一,我去陈国另有他事。”
  “哦?”徐璆未曾掩饰眼中的锐利,常踞一郡的威势压向孙策,咄咄相逼,“若只是普通的路引,孙郎只需拿出孙太守的凭信,到汝南边境的县城开具就是,何须拜访本太守?只怕孙郎在本太守这所求的路引,并非寻常的路引,而是通往陈王府的敲门砖吧?”
  迎着步步紧逼的压迫感,孙策夷然未惧。他从容抬眸,不偏不倚地对上徐璆的目光:“小子岂敢在太守面前耍心思?正如太守所料,小子所求的路引,正是通往陈王府的'路引'。”
  徐璆没有因为孙策的这番态度而软化,他进一步抛出逼问,直白而尖锐:“孙太守欲见陈王,不知是敌是友?”
  孙策却是轻笑了一声:“若真是'敌',又有谁会在求路引的时候……坦然地说自己是'敌'?”
  不卑不亢,不矜不伐,甚至还能在有求于人的时候,用浅显直白的道理软软地刺对方一记,而不是用巧言粉饰太平。
  徐璆收回逼视的目光,心中已对这个年轻人多了几分欣赏。
  “既然如此,老夫便为孙郎周旋一二。最后能不能成,还得看孙郎自己。”
  孙策一手举卮,一手相托,朝徐璆遥遥一敬:“多谢太守。”
  又笑着看向刘昀,
  “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刘昀尚在斟酌着用语,便听孙策笑着接道。
  “谢将军之名,如雷贯耳。我在庐江之时便已听闻。听闻谢将军英勇不凡,擅刀枪,一身枪法出神入化;其子谢仲庸深得枪法真传,一柄银枪矫如游龙。不知孙某是否有幸,能向谢兄讨教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