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奔 第69节
  目送六个乡长走远,大胡子抬手搭在韩乙肩上,他怂恿道:“干掉马县官,你回潮安县当县官。”
  “胡说八道。”韩乙不接话,“走了,回屋睡觉,今天可累死我了,比在战场上杀敌还累。”
  “我也是,没想到收稻子这么累。”大胡子也叫苦。
  二人上楼,韩乙回他和丹穗的住处,本以为她已经睡下了,一开门见她盘着腿坐在床上看书。
  “这会儿看书?多费眼,白天再看。”他关上门,飞扑上床问:“要告诉我什么喜事?”
  丹穗放下书,她搬着他的脑袋挨着鼓起的肚子,说:“为等你回来才看书打发时间。肚里的孩子今天会动了,我想等你回来告诉你这个当爹的。”
  韩乙的注意力立马落在她的肚子上,他等了好一会儿没有察觉到什么动静,抬起头说:“睡着了吧?”
  丹穗拍肚子,像拍水囊一样拍得啪啪响,韩乙看得头疼,他生怕她和孩子会有损伤,她却把肚子里的孩子当个好玩的玩意儿,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快快快,孩子醒了,在动。”丹穗一把抓住他的手按在肚子上,“感受到了吗?”
  韩乙点头,他借着昏黄的灯光低头看,掌下的鼓动透过温热的肚皮穿透他的掌心,这是他的孩子,是他和她的孩子。
  “打个招呼。”丹穗怂恿。
  韩乙瞬间回神,“打什么招呼?”
  “你说呢?你不是想当爹,跟他说你是他爹。”
  韩乙浑身起鸡皮疙瘩,他抽开手,转移话题说:“睡了睡了,该睡了。”
  第72章 遇到黑四 兄弟相聚
  如前一日一样, 天不亮,土堡里响起喧哗嘈杂声, 丹穗察觉到身侧的人离开,她眯着眼囫囵看一眼,蒙头继续睡。
  她昨晚睡得晚,这会儿困得厉害,拉高被子蒙着头,眼一闭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是被饿醒的。
  昨晚晾挂在屋外的衣裳已经干了,不知道是韩乙还是闻姑婆已经把衣裳收进来了,丹穗挑一身穿上, 刚要束发, 门从外面拉开。
  “醒了?饿了吧?我下去把饭热一热。你是在楼上吃, 还是下去吃?”闻姑婆探头进来问。
  “我下去吃。”丹穗说。
  “行,那你下楼的时候慢点。”闻姑婆嘱咐一句,她先下楼去热饭。
  丹穗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开门走出去,走出门发现天有些阴,天上云层发乌,似乎酝酿着一场大雨。她走下楼, 发现三楼和四楼都没什么人,土堡外也没有说话声。
  “人呢?都下地干活儿去了?”丹穗问闻姑婆。
  “天亮之后,他们发现今天没太阳,是个阴天,看着还要下雨,为了抢收,韩馆主和马县官带着六个乡长陪刘寨主一起从地里回来,挨家挨户敲门喊人。能干活儿的人都被他们赶地里去了, 余下的人也没闲着,出门搂柴去了。”闻姑婆解释。
  丹穗“噢”一声,这才有心思吃饭。
  饭后,二人也出门,丹穗跟闻姑婆一起去附近的树丛里捡树上掉落的枯枝。
  不到晌午,潮州人先回来用厨房做午饭,她们一个个累得叫苦连天,却不时走出厨房抬头看向阴云翻滚的天。饭菜一出锅,她们立马用桶或篮子提走,丝毫没歇,又急匆匆下地帮忙抢收庄稼。
  晒谷场上人挤人,挑稻捆回来的人、抱稻捆摔打的人、运走稻杆的人、挑稻粒的人,人挤人、人撞人。
  天色猛地在一瞬间变得昏黄,山林里狂风大作,树上的叶子吹得哗啦啦响,要下雨了。
  在地里割稻子的客家人纷纷停下手上的动作,他们挥着手大声吆喝,让潮州人趁没下雨之前赶紧回去,顺带把割下来的稻捆抱走,没割的稻子不用再割了。
  晒谷场上摔打稻穗的活儿也停了,还没脱穗的稻子堆成垛,脱粒的稻杆堆在稻垛子上,一层压一层,盖得厚厚的。
  雨落下来,雨点如豆,还在外面的人纷纷缩着脖往土堡里跑。
  土堡里,但凡能挡雨的地方都堆着稻捆和装稻粒的麻袋,潮湿的水汽从屋檐上弥漫下来,土堡浸润在半干半湿的稻香里。
  被雨淋湿的人叉着腰喘着粗气望天,有人骂贼老天,有人庆幸今年有大几千个潮州人帮忙,他们帮两天忙,地里九成的稻子都收割回来了。
  这场大雨一直持续到天色黑透才停,雨停,风里掺着水汽骤然有了些寒意。住在楼下的客家人家家户户连夜切腊肉煮热汤,半夜送热汤上楼,还有人还抱着自家多余的被褥和厚衣裳送上去,免得这些初来乍到的客人冻生病。
  这一场雨打破两地人之间的隔膜,之后但凡见面,不管是否相识都热情地打招呼。
  *
  这场雨来得急走得也快,雨过天晴,地面晒干后,收稻晒稻的活儿继续进行。
  这天,刘寨主找上韩乙问潮州人要不要买米,下雨那天没来得及收割以及堆在晒谷场上的稻垛淋过雨,不如之前晴天收割的稻子耐放,但也不影响吃。
  “你们要是有买粮的打算,这批稻子我们便宜卖给你们,以稻子的价钱卖米。去年稻子是一贯一石,米价是二贯一石,今年的稻子还以一贯一石的价钱,一贯能买一石米。”刘寨主说。
  如今天下大乱,粮食在哪儿都是稀罕东西,别说淋过雨的稻子,就是发霉的米也不愁卖。何况淋过雨的稻子不耐久放,但可以把耐放的存起来,不耐放的在今年就吃掉。韩乙不相信刘寨主的说辞,他明白对方是有意表达谢意,又体谅潮州人逃难于此,八成手头不阔绰,故意给的便宜。
  “行,我们买,你看看你们能拿出多少米,我全要了。”韩乙没拒绝他的好意,大多数潮州人在口粮上的确陷入困境。
  刘寨主瞥他两眼,他迟疑地问:“你买?你一个人出钱?”
  “还有我另外三个兄长,我们四个一起出钱。”
  刘寨主惊得张大嘴,他反复打量韩乙,这是潮州人的救世主吧?
  “要不你来当我们寨的寨主?”他玩笑着说。
  “只要你舍得让位,我没有不愿意的。”韩乙同样玩笑。
  刘寨主笑两声没有再接话,他往楼上看,说:“我还想跟你借几个人,借几个会算账会记账的帮我们合计一下今年的收成。”
  “这事要找我妻子。”韩乙领他上楼,正式把丹穗介绍给他认识,“之前在潮州,曲夫子在潮安县开了一家私塾,前几天拨算盘算账的人都是她的学生,你借人帮忙得问她。”
  丹穗一听,她立马说:“正好我做针线活儿也做累了,算账的活计交给我,我来给你们帮忙。”
  “那就麻烦你了,我不让你白帮忙,完事后给你十斤米。”说罢,刘寨主不着痕迹地瞥一眼她的肚子,他斟酌着说:“记账的地方是在粮堡,搬运粮食的都是粗人,我担心会撞到你……”
  “没事,你给我搬张桌子放在空地上,我自己会注意。”丹穗太闲了,她太想给自己找点正经活儿,而不是一天天听妇人们扯闲话。
  “我到时候会陪她过去,我看着,不会有事。”韩乙说。
  “行。”刘寨主没顾忌了,说:“你们这就跟我走。”
  韩乙回屋给丹穗拿算盘和笔墨纸砚,他们夫妻俩跟着刘寨主去寨子中央,这儿矗立着一座专门用来存放粮食的土堡。这座土堡是两年前,胡虏攻破长江防线的消息传来之后,寨民们为应对战事新盖的。这两年,每户寨民在粮食收获之后,都会按照家里的人口往土堡里存粮,今年要把去年的陈粮搬出来,换上今年的新粮。
  丹穗和韩乙走进土堡跟着刘寨主逛一圈,二人不由心生佩服,有这么个未雨绸缪的寨主,寨民们不愁在乱世中活不下去。
  “是我狂妄了,这个寨主我不敢当。”韩乙唏嘘道。
  刘寨主大笑,“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是我们寨子里老人想出的主意,年岁长的老者很多都是年少时逃难过来的,他们清楚一旦粮仓没粮了,这个地方再好也留不住人。有粮就不同,有粮能留住人心,人心聚在一起,我们就有活路。怎么样?你们要不要留在我们寨子里?等我老了,保不准你能当寨主。”
  “我还真动心了。”韩乙没把话说死,但也没给准话,他拥着丹穗避开扛粮袋的寨民,说:“摆桌子吧,干活儿。”
  丹穗开口说:“刘寨主,我算账快,你们往年的旧账也能拿出来,不论是关于什么的,我都能给你们盘点清楚。”
  刘寨主先把去年的账本拿给她,结合今年要入仓的新粮,让她做好登记。
  “大哥,春水寨的人找你。”一个跟刘寨主有五分相像的男人大步过来用客家话说。
  韩乙虽没听懂,但能看出刘寨主的神色,他出声说:“刘寨主,你有事就去忙吧。”
  刘寨主离开,之后安排个会说官话的人过来守着。
  一个时候后,刘寨主过来请他们夫妻二人去他家吃午饭,“春水寨的寨民也在,他们想找你们谈点事。”
  “什么事?”韩乙问。
  “关于粮食的事,他们寨子里淋雨的稻子多,问你们买不买。不过他们的出价要比我们寨子里贵点,一石米要一贯半钱。”刘寨主说,“你要是想买,我还能帮忙压压价,再压下去一百文是不成问题的。”
  “你们寨子里能拿出多少米?”韩乙问。
  刘寨主想了想,他坦诚地说:“如果没有春水寨找来卖粮,我能拿出一千石卖给你们。眼下他们有意,你们能在他们寨里买,我一石都不想卖。潮州人帮过我们,眼下住在我们寨子里,算是半个寨中人,我得为你们打算一二,土堡里的存粮多少得给你们备一点。”
  韩乙不由再叹他是个实在人,他做出决定:“那我们就跟春水寨买粮。”
  刘寨主的家不在土堡里,他们一家单独住在一个宅子里,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宅子,只能寨主居住。韩乙和丹穗跟着他走进去,一进门,他听到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
  “娘,我爹回来了,能上菜了。”一个半大小子大叫着跑进去。
  “小子,你爹一个人回来的?还是带的有人?”魏丁问。
  “不是一个人。”
  脚步声进来,魏丁抬头看过去,在看见韩乙时,他眼睛瞪大,不可思议地喊:“二哥?”
  “老四!果真是你!难怪我觉得说话声耳熟。”韩乙激动,他没想到能在这儿碰见黑四。
  兄弟俩激动得相拥,分开后,两人同时出拳捶向对方,不约而同地说:“我还以为你死了。”
  “这……你们认识?”刘寨主大惊,他下意识担心韩乙会带人搬去春水寨住。
  “我俩是兄弟,亲兄弟,我排行老二,他是老四。”韩乙解释,随即搂着丹穗介绍:“老四,这是你二嫂。丹穗,这就是老四,是黑四。”
  魏丁又捶他一拳,他没大没小地说:“你小子,不是立志不娶妻生子?”
  “叫人。”韩乙催促。
  “二嫂,我叫魏丁,你喊我黑四或者老四都行。”
  丹穗笑着点点头,“幸亏来梅州了,不然可遇不上你。”
  “你们从哪儿来?噢!潮州,我都忘了。二哥,你一直在潮州?”魏丁话不停地问。
  “先吃饭,饭后再聊。”韩乙说。
  有了熟人,这笔生意就好做多了,最后商定以一贯三百六十文一石的价格,韩乙从春水寨买一千三百石米。
  饭后,春水寨的寨民回去,魏丁跟着韩乙和丹穗去他们住的地方,刘寨主生怕魏丁把他的客人拐走了,他也厚着脸皮跟上。
  果然,魏丁一见韩乙和丹穗跟九十多户乡民挤在一层楼上,他立马让他们拿着东西跟他回家住。
  “我跟你二嫂单独住一间,挺宽敞,住得也挺好。”见识到刘寨主的好品行,韩乙不打算搬走。
  “你娶媳妇了吗?你怎么到梅州的?”韩乙转移话题问。
  “五年前,我跟一帮好汉护着一队难民从鄂州一路南下,路过梅州的时候,他们定居下来,我也就住下了。”魏丁说,他再次邀请:“二哥,二嫂,你们随我去春水寨住吧。春水寨是近二十年新建的,九成的寨民是从北方迁来的,都会说官话。不像定安寨,他们的话不好懂,人也刁蛮,动不动就跟当地人拼死拼活。”
  刘寨主咳一声,他认真说:“魏小子,你再胡说八道,我可喊人赶你出去了。”
  第73章 飞雁飞雁 前往春水寨
  魏丁皱眉, 他不耐烦地问:“你怎么还在?”
  韩乙咳一声,提醒他收敛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