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奔 第67节
  “老人家,你们跟外面还通有消息?我以为你们住在山里不知道外面的事。”韩乙疑惑。
  “北边一直有难民逃过来,跟你们一样。”老头说。
  说着话,寨子就在眼前了,这是一座位于山脚下的寨子,一座大山的山脚下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岭,土堡和木屋聚集在地势平坦的山谷上,低矮的山头也有零零散散的房屋分布,山的半腰是一阶高过一阶的庄稼地,此时正值秋收,深绿色的山间,金黄的稻子点缀在其间。
  来到寨子里,老者把他们带到晒谷场,这处占地不算大的晒谷场险些容纳不了一千三百户乡民。
  “这是我们寨主,姓刘,他也懂中原话。”老者介绍。
  韩乙问好,他再次示好:“刘寨主,我们这儿有好几个大夫,你们需不需要大夫给寨民治伤?”
  “我们寨子里也有大夫,不过多几个大夫帮忙也不错,那就有劳了。”刘寨主说。
  韩乙转身离开,他带着衙役去喊大夫。
  刘寨主询问他们逃到梅州的缘由,曲丁庆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并言明等胡虏军队离开,他们就带潮州乡民回去。
  “胡虏军队什么时候离开?潮州远离中原,再往南也没多少地方了,朝廷军队还往哪儿逃?依我看,胡虏不把朝廷残余势力杀光,是不会折返回中原的,你们留在这儿的时日可长也可短。”刘寨主说。
  曲丁庆咂摸出他话里的意思,他恍然道:“之前你们提出的条件我们都答应,每人交二百文的落脚费,今天天晚了,明天就能凑齐交给你们。”
  刘寨主满意,他领他们去寨子里安置。
  丹穗从牛车上下来,她近距离打量客家人的土堡,竟是圆弧形的墙,占地好似远超平江城的施园,高度也超过施园的走马楼。走进土堡,她发现土堡上方没屋顶,跟四四方方的宅院不同,它似水井,内壁上嵌着如蜂孔的房间。
  “刘寨主,这一座土堡有多少间屋子?”丹穗问。
  “这座小一点,只有三百七十二个房间。”
  “小?这还小?”众人齐齐惊呼。
  “我们这儿最大的土堡有四百六十二间房,能住八十余户人。”刘寨主得意地介绍,“这座土堡还有九十几间空房,你们分出一部分人住进去。对了,我们只让你们借住到明年开春,天暖和之后,你们要是还不打算离开,想再住下去就得交租子,不想交租子就出去搭草棚。要是想长久留下,也可以建土堡,宅基地不要钱,我还会安排人教你们盖房。”
  “刘寨主,你想让我们留下?”韩乙问。
  “能壮大寨子,何不是一桩好事,以后胡虏闯进来,我们人多还能把他们赶跑。”刘寨主不否认,他笑言:“你们知道客家人吗?客居他乡就是客家人,我们祖上是从北方迁来的,最早可追溯到汉朝。都是逃难过来的,我们不像本地人,霸道无赖,我们愿意接纳同是逃难的你们。梅州是个好地方,多山多水多树木,出产多,人只要不懒就不会饿肚子。”
  “我也是北方人,你是哪一年迁过来的?”韩乙打听。
  “我生在梅州,我爹跟着我爷逃过来的时候才六七岁。”刘寨主透露一句,他催促问:“留在这儿住的人分出来了吗?天要黑了,我还得带你们去旁处找住的地方。”
  丹穗和刘环娘她们不想再奔波,她们四家打算在这儿住下,马县官一看,他也决定住在这儿。
  留下九十三户人家挤九十三间空屋,韩乙带着余下的人跟着刘寨主离开。
  一直到深更半夜,韩乙和大胡子才回来。
  丹穗都睡一会儿了,她听到动静惊醒过来。
  “是我。”韩乙说。
  丹穗闻到酒气,问:“你喝酒了?”
  “在刘寨主家吃夜饭,喝了两碗。”韩乙漱漱口,他摸索着点燃蜡烛,问:“你要不要出去看看,出门就能看见天,外面好亮,今晚月色好。”
  “我看过了。这儿真奇妙,他们是怎么想出来把房子盖成这样的?像巨大的水井冒出地面。”丹穗很好奇。
  “你不觉得土堡像城墙?只要守住门,敌人就打不进来。”韩乙不急着洗漱,他坐在椅子上翘起腿,说:“我问刘寨主了,客家人是北方各个地方逃来的人组成的,有的是因为天灾,吃不上饭才一路乞讨过来,有的是躲避战事逃来的,他们生存经验足,才盖出这样的土堡。”
  话落,他又说:“你猜他们今天为什么打起来。”
  丹穗不知道他是因为有落脚地高兴还是喝多酒的缘故,难得的有谈兴,她顺着他的话问:“为什么?”
  “今天打起来的两方人,一方是客家人,一方是梅州本地人,因为本地人割了一户客家人的稻子还骂人,明摆着欺负人,两家人打起来。之后双方的族人见了都去帮忙,最后演变成客家人和本地人干起来,新仇加旧恨,就动起刀子。”韩乙把外面的见闻讲给丹穗听,他啧啧道:“今天死了五个人,伤了七个人,这下仇怨又大了。”
  “听起来两方人是水火不容,但他们今天误以为你们是外敌的时候,又二话不说地团结起来,一起去追你们。”丹穗说。
  “对!所以我说这儿的人挺奇怪,奇怪得很。”韩乙拊掌,他激动地摇头,“跟梅州人生活在一起有意思些,内里再怎么斗,遇到外敌时是一心的。唉,你瞧瞧,今天梅州人去追我们,潮州人也以为是胡虏来了,吓得一哄而散。大几千人呐,对方才一两百人,手上又不是没菜刀没锄头,硬是不敢反抗,掉头就跑。也不知道是胆小,还是他们没这个意识。”
  “你想留下来?”丹穗察觉出他的意思。
  韩乙沉默一会儿,说:“再看吧。”
  第70章 领头羊夫妻 收稻、收钱
  丹穗被嘈杂的脚步和说话声吵醒, 她睁开眼,见屋里漆黑一片, 转头望向靠床一侧墙上的窗杦,窗口框进来的天幕上还缀着一颗暗淡的星子。
  “怎么回事?”韩乙搓搓脸下床开门出去。
  住在这一层楼的潮州人都醒了,在韩乙和曲丁庆他们开门后,其他的人陆陆续续也开门出来。站在自家住的门外,能看见对面下层楼挤挤挨挨往下走的人,跟蚁群出洞和蜂群出巢有八九分相似。
  “这么早就下地干活儿?”有人嘟囔出声。
  韩乙想了想, 他高声开口说:“如今我们住在客家人的地盘,日后不知还会住多久,我们要跟他们好好相处。这会儿醒了, 再躺回去也睡不着, 闲着不如去给他们帮帮忙。这样, 除了老人、小孩和大肚子妇人,其他人都回屋穿上衣裳,拿上镰刀跟我下楼,我们去帮他们收稻子。”
  闻声,大多数人都动了,就是有人不情愿, 看这架势也不敢出声反对。
  “马县官,你去找六个乡长,让他们吩咐下去,各个村的村长管好自己村的人,不管是客家人还是当地的人,都不要跟他们发生冲突。昨天的事大家都亲眼看见了,这儿的人彪悍,杀几个人跟杀猪宰羊一样简单。”韩乙嘱咐。
  马县官应声, “好,我这就安排衙役吩咐下去。”
  韩乙回屋,丹穗已经点燃蜡烛,这会儿从衣箱里给他拿出一身折叠整齐的旧衣。
  “离天亮估计还有一个时辰,你再睡会儿。”韩乙边穿衣裳边说。
  丹穗嘴上应是,等他一走,她也穿衣出门。
  下地干活儿的人都走了,昏暗的土堡里只有少许人走动,半开半掩的屋门传出孩童的咿呀哭闹声和老者的絮絮轻哄声。
  “咦?曲夫子,你怎么出来了?韩馆主不是说你还在睡?”闻姑婆握着一把割韭菜的弯刀从楼下上来。
  “你这是……也打算下地干活儿?”丹穗问。
  “是啊,我想着离天亮还早,下地去割几捆稻子再回来做早饭也不迟。路上韩馆主看见我,他让我回来操持早饭,不用下地。”闻姑婆交代,她又问:“你这是要下楼?”
  丹穗点头,“睡不着,想下去转转。”
  “我陪你。”闻姑婆也有这个想法。
  这座土堡有四层楼,走到最下面一层,土堡中央还有一座座独立的房屋,丹穗和闻姑婆不约而同地走到空地上,二人默契地抬头往上看,灰蒙蒙的天光下,高约五丈的土堡静静地俯视着她们。
  很奇妙,丹穗从小生活在施园,施园上空四四方方的天井也宛如井口,她站在井底只有压抑和无望的感觉。而站在这里,这儿更像个井底,她却没有难受的感觉,只想赞叹土堡设计雄伟。
  “不到梅州来,我死都不肯相信还有人能把房子盖成这个样子。”闻姑婆说。
  丹穗点头,“走,我们出去转转。”
  二人从外面绕着土堡走一圈,也看见了一楼墙外砌的烟囱,看来一楼没住人,一楼的房子都用来做厨房了。
  日出天际时,金灿灿的霞光罩在土黄色的土堡上,圆弧形的墙壁映着霞光,看着像是一堵巨大的黄金石柱,光芒耀眼。
  比黄金石柱细许多的金色稻杆在刺啦刺啦声里一把接一把倒下,挑着担的男人们赶着驮稻捆的牛骡顺着山道拾阶而下,头上包着布巾的妇人们在寨主的催促下快步走出稻田,他们的目光不时落在帮忙干活儿的外地人身上。
  “阿嫂?刘寨主在哪儿?你懂我的话吗?”丹穗拦住一个年轻的妇人,见她满眼疑惑,她笑着摆手:“没事没事,我自己去找。”
  丹穗想找刘寨主问问,潮州来的这些人能不能借用土堡里的厨房,但她跟闻姑婆找到晒谷场也没找到人,就连昨天会说官话的老者也没看见。
  “算了,先回去做饭吧,还跟在路上一样,我们挖坑做灶。”闻姑婆说。
  “只能如此了。”丹穗说,但她走不动了,她让闻姑婆先回去做饭,“我在晒谷场歇一会儿,我坐一会儿再回去。”
  闻姑婆不放心,丹穗长得好,她担心会有不要脸的男人对她起色心。
  “我也走累了,也坐这儿歇一会儿。”闻姑婆说,“反正就只做我们五个人的饭菜,带来的还有干虾,你饿了能先填填肚子,那三个男人多饿一会儿也不会出事。”
  晒谷场上有长凳,丹穗和闻姑婆走过去坐下,有路过的人跟她们说话,这下换她们不懂了。
  “走走走,我们回。”越坐越尴尬,丹穗坐不下去了。
  闻姑婆笑着跟她离开。
  回去的路上,所到之处,每个土堡的底楼都在冒炊烟,青白色的炊烟随风斜着升空,升到二楼顶端,炊烟消散于无形。丹穗琢磨着二楼往上适合住人,一楼做饭,二楼适合存粮和放杂物。
  “哎呀!”丹穗惊叫一声,她捂着凸起的小腹,惊讶地说:“姑婆,孩子踹我了。”
  “有动静了?”闻姑婆伸手放上去。
  丹穗拍拍肚子,肚里的孩子又动了动,她改为摸摸肚子,“这懒蛋,都快五个月了,可算会动了。”
  “这是孩子贴心,知道我们安稳下来了才跟你打个招呼。”闻姑婆笑眯眯地说。
  “他知道个屁,别说还怀在肚子里,就是生出来,不到懂事的年纪可不会贴心。”丹穗对这种话无感,“走了走了,我饿了,快回去。”
  走进土堡,靠近大门的厨房里走出来一个老婶子,她冲丹穗和闻姑婆招手,嘴里还在说话。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丹穗苦恼地走过去。
  老婶子走进灶房,没一会儿,她端出两碗米饭递给她们,米饭上铺着韭菜炒蛋和腊肉片,香味扑鼻。
  丹穗根据她的动作听懂了她说的话,这是让她跟闻姑婆在她家吃饭。
  老婶子又发出个“吃”的音,之后转身进厨房,她拎出两个大木桶,一个木桶里装着白花花的大米饭,另一个木桶装着大半桶菜。
  隔壁厨房也走出一个挑担的妇人,扁担两边的筐里装着碗筷。
  丹穗和闻姑婆让开路目送她们匆忙离开,她这会儿明白了,“在晒谷场上,跟我们搭话的人是说让我们去她们家里吃饭。”
  “像是这个意思。”闻姑婆点头,“她们是不是去送饭的?因为我们帮她们收稻子,所以她们管饭。”
  “应该是。走,我们上去问问其他人。”丹穗说。
  闻姑婆让她自己上去,她寻个不碍事的地方坐下吃饭,既然用不上她做饭,她吃完饭也下地干活儿。
  丹穗一个人上四楼,正好遇见提着饭桶和菜桶要下楼的妇人,对方看见她端着饭碗笑了笑,又指指她的肚子和下去的楼梯。
  “我会注意的,每一步都走得稳。”丹穗看明白了。
  但对方不懂她的话,笑笑就走了。
  “曲夫子,你回来了?也吃上饭了?你没在的时候刘寨主来过,他让我们不用做饭。”闻娘子听到动静出来说。
  丹穗点点头,她站在走廊上扒口饭,多吃几口压下肚里空荡荡的饿感。其他房间陆陆续续有人出来,手上还拿着镰刀之类的道具,看样子是准备去地里帮忙干活儿。
  “去干活儿啊?”她问。
  “对,吃了人家的饭,得出把力不是。”
  “这儿的人挺客气的。”
  丹穗咽下嘴里的饭菜,说:“每家每户留个人,别走光了,我待会儿来收钱,每人二百文。”
  闻言,有部分人折返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