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奔 第62节
  扭头又吩咐大胡子:“你往官府跑一趟,让马县官安排人来查验一下,没问题就赶紧下葬, 免得搁久了闹疫病。”
  大胡子立马领令离开。
  曲丁庆和孙大成赶走聚过来看热闹的孩子们,他把人领走,孙大成回到韩乙身边。
  “我再下海去看看还有没有尸体, 你在岸上等衙门的人过来。”韩乙说。
  孙大成皱眉, 他开口阻拦:“你别下水了, 等衙门的人过来让他们安排当地人下水。你我都不是生活在海边的人,泅水比不上当地渔民,你也不熟悉水下的情况,出点事可就完了。你想想你媳妇,我听说她刚有身孕。”
  韩乙踟蹰一会儿,终究是害怕丧命, 他听进劝,没有执意下海。
  “这样,我在这儿守着,你跟着跑一趟官府,让官府的人安排几艘渔船……哎呀!我都忘了,我们还有楼船。”韩乙拍大腿,“你在这儿守着,我去找找我们的楼船停在哪儿。”
  说罢, 韩乙穿着湿衣大步跑开。
  孙大成捂着鼻子绕尸体走一圈,这具尸体肿得发胀,一具尸体有三个人摞起来那么大,五官都变形了,身上的刀口更辨不出是什么武器所致。他快步走远,站在上风口的礁石上眺望北边的海面,若是胡虏追到福州,朝廷的军队必定继续南下,潮州会是必经之路,海边的潮安县可能会沦为皇室的落脚之地。届时,他们来之不易的安稳日子必将覆灭。
  远处的海面上飘来一艘残船,孙大成注意到,他极目远眺,看不清船上有没有人。他站着没动,静静望着残船在海浪的扑打下沉沉浮浮,慢慢就看不见了。
  “就在那儿。”
  听到大胡子的声音,孙大成转过身,见一队衙役跑来,他跳下礁石。
  “尸体就在那儿。”大胡子跟马县官说。
  “李仵作,你去看一下。”马县官吩咐,他上前几步,被熏得立马捂着鼻子离开,待尸体上的衣裳揭开,只一眼,他被恶心得扭头狂吐。
  大胡子嫌他恶心,避得远远的,他走到孙大成身边问:“韩兄弟呢?”
  “找他的楼船去了,看样子他想去海上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尸体。”孙大成回答。
  “若是胡虏和朝廷的水师开战,死的肯定不止一个人,海里肯定还有死尸。”大胡子攀上礁石远眺海面,他琢磨道:“要是打捞到胡虏的尸体,也就能断定是两军开战了。”
  马县官也想到了,他立马吩咐衙役去渔村召集渔民出船,让渔民在浅海打捞浮尸,看有没有胡虏人的尸体。
  “大人,这具尸体泡发得不成样子了,看不出死亡的时间。胸口这处伤是死前伤,应该也是致命伤,余下的伤口都是死后在海里刮蹭的。”李仵作只检查出这些。
  “是什么武器伤的?”孙大成问。
  李仵作回答不出来。
  马县官脸上有些不好看,他瞪李仵作一眼,他养了一群饭桶,平日里说大话的时候胸口拍得梆梆响,有事的时候派不上用场了。
  “尸体搬走,挖坑埋了。”马县官叹着气吩咐。
  “就地烧了吧。”孙大成开口,“尸体泡成这个样子,抬不起来也搬不起来,一碰就皮开肉绽。直接烧了,免得尸水淌一路。”
  衙役们闻言脸上一喜,这具尸体都没有人样了,谁见了都害怕,哪还敢碰。
  “那就烧了。”马县官说。
  衙役们忙跑开去拾柴。
  火苗飙起,恶臭袭来,孙大成、大胡子、马县官和衙役、仵作拔腿就跑,跑出二里地才逃过臭肉炙烤的味道。
  “选个僻静的地方挖个大坑,再捞起浮尸,浮尸一离水就运过去扔坑里,统一焚烧掩埋。”马县官吩咐下去。
  衙役们苦着脸应下。
  “马县官,你有没有想过,不日大军南下,胡虏追过来,两军若是在潮州打起来可怎么办?”孙大成突兀地发问。
  马县官怔了两瞬,他摇头说:“能怎么办?这种事我左右不了。”
  “朝廷的军队要是在潮州上岸,潮安县会是驻扎点,到时候胡虏大军追上来,潮安县会沦为战场。”孙大成继续说。
  这下衙役们急了,他们反问:“这可怎么办?我们要不要赶在胡虏人打过来之前逃跑?”
  “孙义士,你跟我们说这些有什么目的?”马县官审视地盯着他。
  孙大成摊手,“没什么目的,只是想跟你说一声,问问你的看法,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场的人都沉默下来,直到一艘楼船和十来艘渔船出现在海面上。
  韩乙开楼船载着去找渔民的衙役,领着十几艘渔船在浅海一字排开,船上的渔网抛下又拖起,完整的尸体、零碎的尸块儿和吃腐肉的鱼虾一起拖起。
  “呕——”
  “呕!!”
  一时之间,海面上呕吐声比海鸟的叫声还响亮。
  “等等。”韩乙喊一声,他扒着渔网仔细看两眼,说:“可以了,不用把这具尸体捞起来,是胡虏人的尸体,倒海里吧。”
  衙役们看两眼,扭头吐两口酸水,手上一松,渔网砸进海里,浮尸滚落。
  “可以了,靠岸吧。”韩乙发话。
  衙役们如释重负,忙去调整船帆往海岸而去,海上零星几艘还在坚持的渔船见状忙跟上。
  孙大成和马县官他们追着船在岸上跑,韩乙一露面,他们齐声问:“打捞到胡虏人的尸体了?”
  韩乙点头,“的确是胡虏人的军队追赶过来了,不过我朝水师作战能力远胜胡虏,此仗或许会胜。”
  马县官一听,他满脸喜色地大声问:“可真?”
  韩乙奇怪地盯他两眼,马县官反应过来,他面红耳赤地说:“是我老糊涂了,我朝水师有上百年的作战经验,胡虏人是旱鸭子,在海上扑棱不出水花。”
  “襄阳……”孙大成提醒一句。
  “这两者不能相提并论,襄阳外的护城河是江,江上无风无浪,海上风浪大,内陆来的人上船会晕得七荤八素,哪还有放箭的力气。”大胡子接话。
  “对对对,我来潮安县时就是晕船,只能弃水路走陆路。”马县官高兴地说,他像是被攥住脖子的鸡又看见了活路,激动而亢奋地吩咐:“你们快把英雄们的尸体抬走掩埋。”
  “大人,还烧吗?”一个衙役问。
  马县官瞪他,“烧什么?入土为安。”
  “还是烧了吧,天热,腐肉烂得快,掩埋不当易生疫病。”韩乙插话,话落见马县官脸色不好看,意识到他当众扫了马县官的颜面,他解释说:“日后还要麻烦大人安排船在海上打捞尸体,一是为县里的人着想,谁都不想下锅的鱼虾是啃食过人肉的;二是根据打捞的浮尸判断福州战场上的情况。这意味着每日都要打捞起来不少尸体,那么多尸体埋在地下,遇到下雨天再把土冲垮,尸骨露出来被野猫野狗叼走……”
  “按韩义士说的,都烧了。”马县官不等他说完赶忙打断,他想想那个场面,浑身恶寒。
  韩乙满意,他指一下自己的楼船,说:“这艘楼船借给官府用,用过后清洗干净还送到王家湾的湾口。”
  “你们……”马县官想问他们不打算帮忙?随即想到他们还有个武馆要打理,他忙咽下到嘴的话,改口说:“行,你们忙你们的事吧,这事交给我。”
  “晌午了,回去吧。”孙大成悬着的心暂时落地,他有心思考虑到吃饭的时辰了。
  韩乙跳进海里脱下衣裳搓一搓,身上的味被海腥味掩盖,他上岸跟大胡子和孙大成离开。
  半路上遇上曲丁庆找来,曲丁庆问:“什么情况?”
  “打捞到胡虏人的尸体,两方的军队估计在福州东边的海上打起来了。”孙大成回答,逮着这个话头,他趁机问:“要是朝廷败了,一路南逃,我们要不要赶在他们过来之前逃命?”
  大胡子看向韩乙,曲丁庆也看向韩乙,孙大成的目光也顺势跟过去。
  “都看我做什么?”韩乙装糊涂。
  “你拿主意。”大胡子理所当然地说。
  孙大成不应这话,他提前表明态度:“十万水师都拦不住胡虏,我们不跑,把命丢在这儿也是白死。我媳妇肚里的老二在年底就要出来了,我要是死了,平安护不住她们娘俩。我不管你们逃不逃,反正我是要带着妻儿离开的。”
  韩乙想了想,他强按下不甘心,说:“要是想拼了命多杀胡虏,我们就不该从临安府的战场上撤离。都留着心,一旦朝廷军队战败,我们立马往西走,不再南下。”
  “听你的。”孙大成立马应和。
  曲丁庆虽没说话,心里也跟着松口气。
  大胡子无所谓,他孤家寡人一个,是战是逃,是死还是活都行,不过能活着总比死了强。
  回到家,韩乙让李石头关上大门,他在门内脱光衣裳,让李石头把沾了尸水的衣裳拿出去烧了。
  丹穗眼睁睁见他赤条条走进来,她盯了两瞬,满面羞红地扭头钻进屋里。
  韩乙强忍着窘色大步走进澡堂,他提起桶浇一桶冷水,一桶压不下去,他又泼一桶。
  “衣裳给你放门外了。”丹穗低语一句。
  韩乙“嗯”一声,他听着脚步声离开,过去拉开门拿衣裳。
  等他穿戴整齐出去,丹穗坐在花厅等他吃饭,他一露面,她朝他腹下扫一眼。
  “别乱看。”韩乙斥一句。
  丹穗撇嘴,“你要不要脸?大白天的,你支棱着乱跑。”
  韩乙深吸一口气,他拿起筷子扒一口饭。
  “以后不能再这样,你不要脸我还要脸。”丹穗不高兴,她接受不了他太过放荡,在卧室里他能乱来,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他赤身裸体从前院走过来,太不成体统。
  韩乙强咽下嘴里的饭,他咬牙解释:“我碰了腐尸,衣裳染上味,怕熏着你,我在门口脱了让李石头拿去烧了。身上又是脏的,不想再弄脏一身衣裳,我让狗蛋先进来,确定主院没外人才那样走进来。”
  丹穗瞥他一眼,又朝桌下瞅,“那你……”
  “没见你之前,它老老实实的。”韩乙憋出一句话。
  丹穗白他一眼。
  “吃饭。”韩乙转移话题,再说下去他又没心思吃饭了。
  饭后,闻姑婆过来收走碗碟,屋里又只剩夫妻二人。丹穗拿来牛角梳给他梳开半干的长发,这才问:“海边是什么情况?我听曲大哥说你在海里捞起来一具穿兵服的尸体?”
  “嗯,胡虏人的军队应该是追到福州,跟朝廷的水师打起来了。”韩乙把上午的事完完整整讲给她听,他后仰着头,后脑勺贴在她平坦柔软的小腹上,说:“你别担心,日后胡虏人若是追着朝廷的残军南下,我带你离开潮安县。”
  丹穗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她不舍道:“这儿是我们的家。”
  “我找个机会把船卖了,在下一个落脚地,我们再买个宅子,你继续开私塾,我们继续开武馆。”韩乙说。
  丹穗搂着他的脑袋叹一口气,“我们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的,如今也在潮安县站稳脚了,下一个地方可能没有这么好的条件让我们这几个外地人立足。”
  “交给我。”韩乙安慰她。
  “该死的胡虏人,他们怎么不死绝啊。”丹穗生气地骂,她愤怒地说:“朝廷的残军都退到福州了,北方大地都被他们占了,他们还不甘心?”
  这是丹穗头一次生出家园被占、自己被驱逐出自己地盘的愤怒,愤怒、不甘、却又无能为力。
  “我们逃了,潮安县的人可怎么办?他们待我们挺好的,都是好人。还有我教的这些学生,她们要是被杀被胡虏人强占可怎么办?”丹穗焦虑道,她想了想,说:“要不我们带潮安县的人一起跑,等胡虏人走了,我们再回来?”
  第65章 动员逃亡 战事来
  韩乙握着她的手, 牵她到自己身前,他抬眼望着她, 她脸上挂着焦躁,眼里装满急切之色。
  “行不行?”丹穗晃着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