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奔 第61节
  “停停停,担架又散了。”闻遇安叫。
  “又散了?不行了,我要歇一会儿。”
  “扑通”一声,一个赤着上半身的半大小子就地躺下,躺在暴晒的黄土地上,烫得呲牙咧嘴也舍不得坐起来。后面一个也瘫坐在地,靠在沙袋上,用绑棍子的衣裳撑在头上挡太阳。
  韩乙看一会儿,他走过去用棍子敲一下,“别睡着了。”
  闻遇安睁开眼,他虚弱地说:“累死了。”
  “坐起来。”韩乙把人扯起来,“马上就到了,再撑一会儿。”
  闻遇安朝路的尽头看一眼,突然呜呜哭起来。
  “呦!又哭一个。”大胡子带着一队人赶上来,他指挥道:“都给我笑他。”
  几声短促无力的笑声如汗水掉在地上,几息便蒸发殆尽。今天这场拉练,除了四个武师傅,余下的人都累得像头驴子,没力气说话,更无谈笑的心思。
  韩乙动手给他们绑好担架,拎起沙袋摞上去,搭把手帮他们把担架抬起来。
  “跟上去。”韩乙手指大胡子,这一指,他看见路的尽头出现了一帮人,为首的便是他媳妇。
  “师娘,救命啊!我们要被累死了。”走在最前面的两个小子大喊。
  “我去帮忙。”平安跃跃欲试。
  “行,你去帮忙。”丹穗允了,她看向其他的学生,说:“我跟韩馆主是夫妻,我的学生和他的学生也算是师兄妹,你们想要出手帮忙的,不用有顾忌,尽管去。”
  这话一出,呼呼啦啦跑出去十来个小姑娘,余下的年纪大一点的少女们,在前方传来感恩戴德的呼喊声中也跑了过去。
  杜荆娘笑着摇摇头,小孩的事她就不掺和了,“曲夫子,快晌午了,我这就回去了。”
  丹穗点头,“明天见。”
  “明天见。”杜荆娘迎着一簇簇热烈期盼的目光潇洒离开。
  “姐!姐!来给我们搭把手,我们抬不动了。”有个小子喊。
  杜荆娘摆手,“不要偷懒,再加把劲就到了。”
  “加快速度,晌午不想吃饭了?”大胡子催。
  多出十六个帮手,路上一个个大汗淋漓的身影移动的速度加快不少。
  一盏茶后,二十个沙袋丢在练武场上,这批完成任务的人顾不上歇,一个个叉着腰又拐回去,拖着沉重的腿去迎落在后面的师兄弟。
  安歌和小娥她们见了,也气喘吁吁地追上去。
  丹穗和韩乙并肩站在路口,她望着蚂蚁一般抬负重物的孩子,说:“今天一过,武馆里的弟子就亲近团结起来了。”
  韩乙点头,“今天挺出乎我们意料的,出发前我交代把沙袋扛回来就能自行回家,截止到现在,没有一个提前离开的。”
  丹穗想起豆腐坊韩娘子的女儿,她问:“韩茵茵呢?她今天也在扛沙袋?”
  韩乙摇头,“她早几天告假了,说是病了。我估计她不会再来,有人跟我说她这大半个月天天是哭着回去,又哭着被她娘送来。”
  三个抬沙袋的小子蹒跚着路过,三个人像是刚从热水锅里爬起来,一个个热得脸色通红,前襟和后背被汗水浸湿大片。她看得心生恐惧,练武不仅是吃苦,还要命呐。
  “男女体力不一样,姑娘家来练武,你们该减轻一点训练量的。”丹穗说。
  韩乙不赞同,“那不行,在体力上,女孩比不上小子,她得多付出汗水,要多下功夫才能追上男武者。本来底子就差,再放缓速度,那还练个什么劲。苦吃了,罪受了,最后练成个半吊子?是你你甘心?”
  丹穗动了动嘴,她垂下眼没敢吭声。
  韩乙做贼似的在她肚子上摸一把,一触即离,他觑着她说:“怀的要是个女儿,以后我教她练武,你可不能扯后腿。”
  丹穗嘴硬:“你当爹的都不心疼,我心疼什么。”
  她就不信他到时候不心疼,曲丁庆教两个女儿练武,安歌和安音被他练得做梦都在哭,这不,现在也不要求两个女儿天天早起跟他练了,只让她们下午去武馆里学学招式。
  韩乙也想到了,他不屑道:“反正我不会跟曲丁庆一个样儿。”
  “什么跟我一个样儿?”曲丁庆猛不丁冒出来。
  背后说人小话被逮住,丹穗和韩乙面露不自在。
  “五十七个人都回来了?”韩乙转移话题问,曲丁庆落在最后面压阵,他都回来了,人应该都回来了。
  曲丁庆“嗯”一声,“今天他们表现还不错,以后每隔五天拉练一次。”
  韩乙同意,他抬头眯眼看太阳,说:“离正午还有大半个时辰,我们去给他们松松筋骨,免得明天下不来床。”
  武馆里瘫倒一大片,墙根下、屋檐下、院外的樟树下,有阴影的地方躺的就有人,甚至有睡着的,小小年纪就打起呼噜。
  韩乙、曲丁庆等四个武师傅拽起各自的徒弟压在沙袋摞起的沙堆上,像摆弄泥人一样压腿开肩掰胳膊。
  顿时,惨叫声堪比杀猪时猪的叫声。
  丹穗走到自己学生中间,问:“下次再有这种拉练,你们也参加一回如何?”
  “不不不……”她们吓得变了脸色,齐齐拒绝。
  “好吧。”丹穗也不失望,她若有所思道:“明天来场考试,算一算这五十七袋沙的重量。”
  这句话宛如晴天一道惊雷,把十六个学生劈得脸色发青。
  “散了散了,你们该回去了。”丹穗满意地笑笑,紧跟着便赶人。
  闻姑婆露面,闻遇安一见她就倒地大哭,他嚷嚷着不要练武了,闻姑婆心疼得不得了,对这话却像没听见一样。
  丹穗想起她早上承诺的事,她回主院去烧洗澡水,等韩乙回来,他洗澡的时候,她跟他说崔嫂子的事。
  “我这几晚去踩踩点,要是事情属实,我割了他们的头。”他痛快接下这桩官司。
  次日晚上,韩乙去赌场一趟,但他一露面就被赌场的人认出来了,他打听不到消息,回过头去找杜青川。
  杜青川在赌场流窜三个晚上,他打听到蚂蚱和狗栓二人的住处,以及他们去年强掳崔闻氏一事的真假。
  “二柱在今年二月死了,听说是蚂蚱下的手,有人说是因为二柱喝醉了说胡话,跟一帮狐朋狗友说蚂蚱强占了崔闻氏的身子,蚂蚱就把他杀了。”杜青川面露复杂之色,“这个蚂蚱待崔闻氏倒是有几分真心。”
  韩乙嗤一声:“他强/奸了人家,这叫有真心?还不是看她是个寡妇,无依无靠,所以遂了他的意胡来。 ”
  “你说得对。”杜青川改了话头,“他要是能约束自己,崔闻氏也不会毁容。”
  “你回去吧。”韩乙不再接话,他握拳捶杜青川,提醒说:“以后别再来赌坊,让我发现你再来,我打断你一条腿。”
  杜青川面色一讪,“不会,我没来过。”
  韩乙瞥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你可不像没来过,进赌场跟酒鬼进酒馆一样,条条道道都清楚,打听事还利索。换个人进去,三个晚上的时间连赌坊里面的人都认不齐,更别提找人打听消息。”
  杜青川的谎言被戳穿,他不自在地扯了下嘴角,他是听明白了,韩乙找他来是清楚他能打听到消息,为什么他能确定?
  “你在赌场看见过我?”他反应过来。
  “嗯。”韩乙在和丹穗跟踪金细仔的时候,跟踪到赌坊附近,他一晃眼看见杜青川从赌坊出来。
  “莺娘被害之后,我太难受,整日整日提不起劲,有一次路过赌坊,被赌场的人扯进去,就玩了一阵。”杜青川解释。
  “红英嫂知道?”韩乙抬眼看他,他警告道:“青川哥,沾赌的人没有好下场,你不收手,害的是你和你的家人。莺娘没了,红英嫂比你还难受,如今好不容易熬过来了,你再不好好过日子,她能被你害死。”
  “我不咋玩了。”杜青川干巴巴说。
  “我不跟你开玩笑,再让我看见你沾赌,我打断你的腿让你躺床上出不了门。”韩乙认真说。
  杜青川也不生气,他无奈道:“你活像我爹。”
  “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韩乙语带向往。
  杜青川看出不对劲,“弟妹怀了?”
  “明年开春请你来喝满月酒。”韩乙笑着说。
  “行行行,恭喜恭喜。”话落,杜青川满脸羡慕。
  “真好。”他转身离开,走远了又落寞地说一句:“真好啊。”
  韩乙等他走远,他朝赌坊的方向走。
  夜半,狗栓从赌坊出来,回家的路上经过一条巷子,一只手从墙后伸出来掐住他的脖子……
  韩乙避开血迹,将无头男尸抛到草丛里,他又去蚂蚱住的地方,同样收割一颗头。
  *
  天色将明,在赌场酣战一整夜的赌鬼骂骂咧咧地从赌坊出来,靠墙撒尿的时候闻到血腥味,他嗅着味抬头,一眼看见两个血淋淋的人头吊在墙上的树梢上。
  “啊!!”
  一道响亮的惨叫声叫醒整座县城。
  迎安大街上,开铺子的人一边忙活手上的活儿,一边探头高声交谈。
  “你们听说了吗?今早有人发现赌坊后门挂着两颗人头。”
  “知道知道,是蚂蚱和狗栓。”说话的人下巴一抬,看向炒货店。
  “崔娘子,你听说了吗?蚂蚱昨夜被人杀了。”
  “听说了。”崔嫂子含笑抬起头,“他恶事做多了,终于碰到硬茬子了。”
  “你知道是谁杀的吗?”
  “我哪儿知道,你知道?”崔嫂子问。
  “我听说你婆婆在武馆做厨娘,不是那几个义士动的手?”
  崔嫂子摇头,“跟我们没关系。”
  被大家怀疑的几个义士,正带着五十七个徒弟在海边装沙。
  韩乙盯着广阔的海面,他问曲丁庆和大胡子他们会不会水,得知他们都会水,他跟他们商量过些日子分批带徒弟来海里泅水。
  “那是什么?”大胡子看见海面上浮着个人。
  韩乙他们走到海边,发现的确是个人,准确来说是个尸体。他下水捞尸体,发现这具尸体穿着兵服。
  “不会是从福州港口飘来的吧?”曲丁庆问,“又打仗了?胡虏追来了?”
  第64章 生出逃命的念头 愤怒、不甘、却又无能……
  捞上岸的尸体已经泡肿了, 被礁石刮破的皮肉处,黄白色的脂肪挤出一大团, 这才出水没一会儿,苍蝇、蚊虫嗡嗡嗡地寻味而来。
  韩乙脱下衣裳盖在尸体上,他跟曲丁庆说:“今天的拉练暂停,你把他们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