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奔 第34节
  韩乙转过身看着她,目送她走进船舱, 他失神地盯着楼船的轮廓,朝代更迭、人不得长生……他反复回味着她说的话,心里的迷雾渐渐散开。
  中原大地上更迭的朝代他不了解,换成人就好懂多了,好比平江府的施老爷,顽疾缠身时, 把持着施园的是朱氏之流,主无力,辅乱宅, 死的死, 伤的伤。后来施继之回来, 此人与虎谋皮,与胡虏无异。
  韩乙明白了丹穗所说的最后一番话,汉王朝气数已尽,新王朝继位后的统治或更为残暴。
  他没能力让一个王朝起死回生,但能做一只吃害虫的鸟,天天捕食, 虽灭不完害虫,但能拯救如丹穗这样的人,说不定就救到匡定江山的人。
  胡虏终会被驱逐,江山还会回归汉人的统治。
  想明白了,韩乙浑身充满力量,他攥了攥依稀还残留着汗意的手,迈开腿走上二楼。
  丹穗已经睡下了,蜡烛还燃烧着, 舱房里映着暖融融的光。
  韩乙心中一暖。
  躺进被窝,他搂上闭眼装睡的女人,说:“我不去找黑大,但他要是找上门要我相助我不会推辞。”
  丹穗睁开眼,她仰起脖子问:“什么意思?”
  “就是我不会上战场,但要是救什么人、帮忙藏什么人我能出力。”韩乙解释。
  丹穗“噢”一声,她实在不想谈论这些事,会让她睡不好吃不下。
  “睡觉吧,有事上门再说。”她又闭上眼。
  韩乙也不再吭声,他扭头抡起大刀灭掉烛芯,闭眼酝酿睡意。
  *
  黎明降临,丹穗钻出船舱,做了一夜的梦,脑袋昏昏沉沉的,寒风一吹清醒多了。
  韩乙已经在厨仓里做早饭了,丹穗进去时,粥已煮好,菜也择好,只等她倒油翻炒。
  丹穗简单地招呼一声,她沉默地接手炒菜的活儿。
  韩乙一再看她,见她不搭理,他颇为新奇,难得见她发脾气怄气。
  沉默地吃完早饭,丹穗将锅碗洗干净,她交代一声,拎着两个空桶下船买水。
  韩乙跟上船板,他盯着船下窈窕的身影,苦恼地思考怎么哄人。
  花两个铁钱雇人挑水上来,丹穗站定没一会儿,看卖菜的船来了,她又拿钱拎着竹篮下船买菜。
  韩乙倚在船舷上看她笑盈盈地跟附近买菜的妇人谈笑,她们明显是在聊他,目光不时落在他身上,她偶尔看过来,瞟一眼又迅速挪走。
  卖菜的船走了,住在附近的妇人也拎菜走了,丹穗在江边踢踢踏踏好一阵,受不了楼船上盯视的目光,她才慢吞吞回到船上。
  “你们在聊什么?”他主动问。
  丹穗瞟他一眼,不情不愿地搭话:“她们问我们从哪儿来,又是什么关系。”
  “你怎么说?”
  “反正没说漏嘴。”丹穗拎着菜篮跑下船板。
  不多一会儿,一个伙计攥着一把蜡烛跑到江边,他大声问:“韩老爷,曲姑娘在不在?这是她托我娘买的蜡烛,我给您送上船?”
  韩老爷?韩乙点头:“上来吧。”
  丹穗听到声了,她从厨仓上来。
  韩乙接过蜡烛,问:“这附近有没有书肆?”
  “老爷说笑了,这儿哪有书肆,读书人压根不会往这儿走。你们想买书得去青龙埠口,书院在那一片,有读书人的地方才有书肆。”
  丹穗递过去一把铁钱,说:“劳烦你跑一趟。”
  “不会不会。”伙计对上她的脸,羞得嗓音低了三度,他接过铁钱也没数,一转身就跑了。
  跑下船又壮着胆子说:“曲姑娘,我叫吴大力,你以后买水的时候喊我,我给你拎上来,不要钱。”
  “行,我看见你就喊你。”丹穗笑着应下,“你忙去吧。”
  一扭头,丹穗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她白他一眼,扬起下巴走了。
  “谁家老爷有我这么窝囊?”韩乙嘀咕,他追上去,追到舱房里,问:“曲姑娘,还生气呢?”
  丹穗不理。
  “我跟你道歉。”韩乙说。
  丹穗挑起眼,“你错在哪儿?”
  韩乙哑声,他走到她身前,捧起她的脸让她看着他,他真诚地说:“我是真心想跟你求教,你说的话对我来说很有用。”
  丹穗垂下眼,她使劲搓了搓衣角,低声说:“可能你会觉得失望,我一点都不想谈论国家兴亡的事。我不像你有能耐有本事,想多了操心多了,我会很难受,我没改变的能力,知道的越多越难受。索性不管不问,像大多数人一样操心生计,尽可能活下去。”
  韩乙沉默下来。
  “我就是你大哥嘴里想活百年的蝼蚁。”丹穗抬起眼直视他,“韩乙,我不想骗你。”
  韩乙松开手,他在她身旁坐下,沉默许久,开口说:“你是个极有本事的人,不会是蝼蚁。”
  丹穗不吭声。
  两人静坐着,各思考各的。
  丹穗猛地叹口气,她有些后悔,她就不该如此坦诚,真是瞎了心,韩乙要是瞧不起她,生出把她撂下的心思可怎么办?她本来也做不成什么大事,不说明白也不影响什么。
  哎呀!她真是变了,丹穗心里生起警惕。
  “你还没遇到发挥本事的时机,不要多想。”韩乙开口,他反省道:“是我勉强你了,这种事我自己都琢磨不明白,哪能强迫你替我拿主意。”
  他把他的苦恼带给她了。
  “这事我们都不想了,我也不再提。”韩乙承诺,他偏头看向她,说:“你也别贬低自己,你肯定有施展抱负的时机,我带你离开施家就是不忍心你这样的人困在后宅慢慢死去。”
  丹穗顿时清醒过来,他肯带她逃离平江城,而非安翠儿、古越,不就是出自怜惜她身负天赋的份上。
  “你说的对。”她跟他说,“等我们安定下来,我要开个私塾。韩老爷,你要不要跟着我学认字?”
  韩乙见她脸上又有了光彩,他心情好了起来,说:“我带你去青龙埠口买书,你无事的时候看看书绣绣花。”
  “你还没说要不要跟我念书,给你个机会,当曲夫子的大弟子。”
  韩乙起身要走,丹穗一把拽住他,她坏笑着说:“快给曲夫子问好,我不收你束脩礼。”
  韩乙不肯,他手上一用力,拎起她抱在怀里往外走。
  “别挣扎啊,伤口裂开了你又要伺候我。”他提醒她。
  眼瞅着要走出去了,丹穗怕被人看见两人亲密的动作,她双手箍着他的脖子往下压,仰头亲了上去。
  一回生二回熟,韩乙掌握了亲嘴的技巧,顿时让她软了身子。
  两人分开时,皆是气喘吁吁。
  “别动。”他按着她的胯,哑声说:“让我缓一会儿。”
  丹穗难耐地哼一声,隔着两层棉衣,她似乎还能感觉到它在跳动,棍状的弧度烙在她腿上,她身体里空虚得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韩乙平静下来,他放下怀里的人。
  两人目光对上,皆是不自在,眼神错开,笑意爬上嘴角。
  “去找那个叫大力的伙计,让他找几个人上船起锚,我们去青龙埠口。”韩乙说。
  “能进埠口?”丹穗问。
  “托人去买,正好我们也去踩踩地盘,到处看看。”
  丹穗下船去找吴大力,起锚、升帆,楼船驶出湾口,掉头去青龙埠口。
  吴大力跟着船走,他是引路的,也是登上埠口去买书买布买棉花的人。
  楼船停在不碍事的地方,丹穗和韩乙围着挡住脸的头巾站在船板上望着埠口,这里船只繁多,布置精美,出入的人衣着光鲜,他们二人的楼船掺在其中也不显眼。
  “我看见你大哥了。”丹穗瞪大眼,一日不见,黑大变化颇大,身上都披上狐裘了。
  韩乙“嗯”一声,他挪开目光,也挡住丹穗的目光。
  一个时辰后,吴大力挎着包袱登船,楼船迅速离开青龙埠口。
  当晚,韩乙和丹穗吃饭的时候,一道黑影出现在船板上。
  韩乙察觉到动静走出来,将人迎进去。
  “吃饭了吗?坐下吃点。”他开口。
  “大哥,你上午看到我们了?”丹穗问,“你怎么知道我们的船在这儿?”
  “嗯,看到了,不难找。”杜甲落座,他从怀里掏几个药瓶丢过去,问:“伤怎么样了?”
  丹穗下去拿碗筷,把地方腾给他们兄弟俩说话。
  “你找来做什么?就为了送伤药?”韩乙问。
  “我记得你懂平江话?平江府跟江宁府离得不远,你能不能听懂江宁话?”杜甲问。
  “听不懂。”
  恰巧丹穗端饭进来,杜甲看向她,话到嘴边没有开口。
  “大哥,不嫌弃的话,一起用饭。”丹穗递碗过去。
  “我吃过了。”杜甲接过碗递给韩乙,他起身说:“我走了,你们慢吃。”
  说罢,他起身迅速离开。
  丹穗看韩乙几眼,她早上才说过她不想过问跟朝廷有关的事,这会儿忍着没开口。
  韩乙也没提。
  饭后,丹穗用杜甲送来的伤药给韩乙敷伤口,他身子真够壮的,这才第三天,撕裂的伤痕已经愈合,再有两天估计连药都用不上了。
  “你明天教我几招行不行?”丹穗躺他身边问,“要不我们找个宽敞的地儿,你盯着我跑步?下次再有逃命的时候,我能跟着你跑。”
  “行。”韩乙挡开她,不让她在自己怀里蹭。
  丹穗听他呼吸变得粗重,她下床拿本书,说:“我教你背书,你跟着我念。”
  吃又吃不到,丹穗也懒得跟他亲热,免得最后落一肚子的空虚。
  一本二十三页的书,丹穗带着韩乙通读两遍便记住了,而他跟着读还磕磕绊绊的,她时不时纠正他念错了音。
  韩乙脸上如火烧,在她再一次大声纠正他的时候,他眼一闭装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