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奔 第30节
  听到哨声的韩乙心里一紧,步子乱了几息,他调动内息,一步并三步脚尖点地飞了起来。
  在他离开后,白茫茫的雪地上留下斑斑点点的血滴印。
  “你们听,就是这个声。”柱子仗着人多,又走到人群前面。
  在杂乱的脚步声来到檐下时,古怪的咯吱声消失了,小院里陷入死寂。
  不由自主的,在场的人身上汗毛直竖。
  为首的男人心里也不免发毛,但他不信邪,鼓足劲朝门上一撞。
  “咚”的一声,有什么砸在门板上,随之还有几声吱呀声。
  “娘啊!”梁子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跑了。
  “都不许跑!我倒要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撞门的男人大喊一声,他拽上柱子,两人鼓足吃奶的劲一起撞上去。
  尖利的哨声又起。
  哨音未歇,门板骤然倒下,一抹倒挂的人影卷着冷意速度极快地砸过来,院子里的人瞧见了,尖叫声大起,他们推着攘着往外跑。
  “鬼啊!有鬼啊!”
  柱子明显感觉到几缕头发扫过他的脸,他吓得一颤,眼睛一翻瘫倒在地。
  风里突然冒出浓烈的血腥味,逃到路上的一帮人眼前一花,一个拎刀的人影冲进闹鬼的院子。
  “鬼啊——”
  韩乙眼神好,他借着雪光清楚地看见倒挂在门口的人,他认得那条罗裙,是丹穗今天穿的。
  他胸中血气一盛,喉间出现血腥味。
  察觉到屋里还有脚步声,韩乙卷着风雪疾步进去,擦过倒悬的“人”,他感觉到不对劲,裙下空荡荡的,没有上半身。
  “丹穗?你在吗?我回来了。”他喊一声。
  屋里的男人拔腿就往外跑,韩乙没给他跑出门的机会,一刀结束了他的小命。
  丹穗慢吞吞地从床底爬出来,她小声说:“韩乙,你差点就回来晚了。”
  眼泪无声滚落,她抬手捂住眼睛。
  韩乙上前抱住她,丹穗埋首在他胸前,他身上血气滔天,她却心安下来。
  “这是一帮贼,我装鬼吓唬他们呢。”她带着鼻音说。
  韩乙安抚地拍拍她,她身上裹着一股灰尘味,他这时却觉得比熏香味更好闻。她真的很勇敢,不论是在施园还是在这个荒村,她都没有坐以待毙,她在很努力地保护自己。
  韩乙腰间陡然一疼,是丹穗的胳膊碰到他腰上的刀伤,他躲一下,松开她说:“你坐一会儿,我来收拾东西,我们马上离开这儿。我杀了一船的胡虏兵,船还在河上,我们要赶在天亮之前乘船离开。”
  第32章 是心动啊 离开
  有丹穗拖延时间, 加之韩乙及时赶回来,两个人这些日子攒下的家底一文没少。
  韩乙的行李少, 最贵重的是他托船夫兑的八十贯铁钱,他迅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提着沉甸甸的包袱回到隔壁。
  丹穗已经冷静下来,她解开绑在门后的“女鬼”,取下罗裙穿在自己身上,假发包不要了, 棉花和半湿的亵裤还要带走。
  韩乙这才发现屋里没点油盏,他取出火折子点燃油盏,屋里陡然一亮。
  丹穗看清躺在门外一死一昏的两个男人, 她看他一眼, 说:“闯进村的这帮人人数不少, 我们赶紧走,免得他们聚集到一起过来找事。”
  “没事,一帮乌合之众。”韩乙没把村里这些人放在心上,他在屋里扫视一圈,问:“你看看,还有遗漏的吗?”
  “没有。”丹穗的衣物和首饰都装在包袱里, 取用后会立即放回去,不会在暂时落脚的这间屋里乱放。她虽说舍不得离开这个地儿,但心里早就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
  韩乙“嗯”一声,他攥着放在床上的两个包袱,却迟迟没有动作。
  丹穗盯着他,他掀起眼皮跟她对视,她垂下眼,说:“你去吧, 我在这儿等你。”
  韩乙抬手摸摸她的脸,心底闪过一瞬莫名的情绪,他什么都没说,她竟然懂他的意思。
  “不用去了,人过来了。”他手指一动,替她擦掉脸颊上的浮灰。
  丹穗僵住了,下垂的长睫动了动,目光停留在他的手指上,他自小习武,手大而有力,指节凸出,指腹覆着厚茧,茧子刮过她的脸,蹭得脸疼,疼过后是密密麻麻的痒。
  “来了。”韩乙收回手看向门外,他嘱咐说:“你留在屋里,别出来。”
  说罢,他拿起大刀走出去,路过檐下,他朝趴在门板上装晕的男人踢一脚,“不想死就爬起来,拎着你同伙的尸体跟我出去。”
  柱子不敢再装,他一脸惊惧地爬起来,不敢往屋里多看,拖着尚有余温的尸体离开屋门。
  “二爷,就是那家。”
  韩乙走出没有门板的大门,一眼看见影影幢幢的人影推推挤挤地过来,他仔细听几瞬,判断只有二三十个人,却拖拖拉拉地拉了几丈远。他顿时心中大定,这是帮不成气候的贼,人心不齐,贪生怕死,他但凡多杀两个人,余下的估计要吓得四方逃窜。
  银色的长刀上挂着血淋淋的血痕,于白雪覆地的深夜很是显眼,不等韩乙说话,这柄大刀先杀对方三分士气。
  “二爷,救我。”柱子大叫一声。
  “不知壮士是何方人士?”为首文士打扮的男人问。
  韩乙没回答这个问题,他拄着大刀说:“不想死就带着你的人滚出去,偷的东西都留下。”
  “原来是位侠客?”二爷笑一声,他好声好气地说:“今夜不知侠士在这个小院落脚,我们冒犯了你,还请见谅。不过在这个村里,你我都是外来者,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还请侠士不要多管闲事。”
  韩乙拄着的刀一转,他抡起刀颠了颠,说:“看你说话咬文嚼字的,读过书?书生沦落到当盗贼了?这个村虽没人,但屋有主,我是借住,你们是贼,不能混为一谈。休要啰嗦,不按我说的做,今夜把命留下来。”
  柱子听出他的意思,这是要放他们一马?他忙识趣地帮腔:“二爷,听他的,他来真的,重山兄弟已经死他刀下了。”
  东西留下就留下,先保命再说,大不了过几天他们再来一趟,他醒得早,听到屋里的对话,这两个人今夜就要走。
  柱子的话一出,不等二爷说什么,雪地里响起一阵东西落地的声音,其中还混杂着远去的脚步声。
  韩乙侧过身,说:“滚。”
  柱子连忙扛起尸体跑出去。
  “你何必杀人?你难道看不出我们一非兵二非匪?我们就是种地的穷苦人,穷得活不下去了才出此下策,活得下去谁愿意当贼。你把他打一顿砍一刀出出气还不行?非要夺他一条命。”二爷质问,人是他带出来的,却不能齐全带回去,他该如何跟乡亲父老交代?
  “下次贼闯进你家,站在你家床头的时候你再说这话。”韩乙讽刺一句,今夜他赶回来,但凡贼人没在丹穗的卧房里他都不会杀人。门从里面拴着,还抵着桌子,撞开门闯进去的人打着什么主意?
  “赶快滚,再啰嗦我留下你的命。”韩乙不耐烦地说。
  “二爷,快走。”其他人不敢再惹这个杀神。
  文士打扮的男人只得含恨离开。
  韩乙回屋,走了两步他又追出去说:“不想招来无妄之灾,你们最好绝了再来一趟的心思,今夜见过我的事休要再提,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说罢,韩乙再无留恋,他走进疮痍满目的小院,踩着倒塌的门板走进卧房,说:“我们该走了。”
  丹穗朝他伸手,“钱引还有剩的吧?留一张二十贯的给这家的主人,他家的小院破烂成这样,你我也有责任。而且我还想带走两床棉被,船上怕是没有棉被。”
  韩乙把身上剩余的钱引都拿出来,余下还有一百二十贯没兑,他们不会再回平江城,带走也没用,不如都留下。
  丹穗抽出两张钱引压在床柱下面,这张木床也毁在她手里,被她摇得要散架了。
  留下钱引,丹穗让他把被子捆起来,她出去一趟,从碗柜里拿两个碗一个钵丢装粮食的水桶里,这些东西她也要带走。
  韩乙挎起两个包袱背起两床棉被,又拿个扁担挑起两个水桶,丹穗扛起他的大刀,二人默默离开。
  “小心点,地上扔了一地的农具,别摔了。”韩乙提醒。
  丹穗“嗯”一声,她紧紧跟在他后面,几乎是踩着他的脚印走。
  “等等。”丹穗听到一声鸭子叫,她在雪地里搜寻一阵,避开乱七八糟的农具,把小偷丢下的鸡鸭捡走两只。
  路过养鸡养鸭的农户,以及韩乙曾拿过粮食和菜刀的人家,丹穗跑进去塞钱引。
  出了村,她手上的一百二十贯钱引一张不剩。
  “等我们走了,那帮贼不会再来吧?会不会把钱引拿走?”丹穗不放心地嘀咕,不等韩乙回答,她自问自答道:“算了算了,这不是我们能操心的,反正我们的心意到了,能不能落到原主人手上看缘分吧。”
  韩乙“嗯”一声。
  二人迎着风雪一步一步往河边走,风雪似刀,打在脸上如刀割,丹穗最初还觉得疼,到了后来冻麻木了,压根没知觉了。
  五里路,韩乙焦急地往回赶时只用了半柱香的功夫,带着丹穗折返,硬生生走了大半个时辰。
  船上淌的血结了冰,丹穗上去一脚踩滑,好悬摔进河里,她抓着船舷稳住身子,腿软得站不起来。
  韩乙也没力气了,他头有些眩晕,借扁担支着地才没倒下去,他盯着她,笑着问:“还站的起来吗?”
  丹穗靠着船舷滑坐下去,她摆手:“让我缓缓,累死我了,没劲了。”
  韩乙随她。
  两人静坐片刻,丹穗猛地察觉到不对劲,她扶着船舷站起来,问:“你是不是受伤了?”
  否则说不通他陪她坐在甲板上吃风受冻。
  韩乙“嗯”一声,“没事,小伤,我缓一缓就好了。”
  丹穗不信,她难过极了,“都怪我,我竟然没有发现你受伤了。哪儿不舒服?来,搭着我的肩,我扶你进船舱。”
  她的手又碰到他腰上的伤口,韩乙疼得一激灵,猛地精神了些,他推开她,自己走进船舱。
  丹穗对楼船布局熟悉,她找到火折子点燃蜡烛,船舱里有了光,她看清他狼狈的模样。他没戴帽子,头发上落的雪融成水又结成冰,不知是冻的还是失血的原因,脸白得如一张纸,唇也没有血色。
  “我看看你的伤,你包袱里有药吗?”她走过去问。
  韩乙点头,他脱下刺破的棉袍,血染棉絮,色暗得几乎跟棉袍同色。他看丹穗一眼,紧跟着脱下亵衣,露出蜜色的上半身隐在黑暗里。
  包袱里只有一个药瓶,丹穗拿出来问他是不是这个。
  “伤口在后腰上,我不好动作,你帮我上一下药。”韩乙背过身,把伤口暴露在她面前。
  伤口从腰侧蔓延到脊骨,刀伤有一掌长,伤口极深,血肉翻卷,猛地看去会错以为是个血洞。丹穗冷抽一口气,她顾不上害怕,打开药瓶跪坐过去,点着药瓶仔细撒药粉。
  赶在药粉之前落在血肉上的是温热的呼吸,疼得发麻的伤口上似乎落了一层蚂蚁,蚂蚁爬过,痒意钻进皮肉,韩乙深吸一口气,皮肉下意识收紧。
  “又流血了,你放松。”丹穗拍拍他,“疼是不是?我给你吹吹。”
  “别!嘶——”药粉融进血肉,韩乙疼得引颈长嘶,片刻的功夫,赤裸的脊背上泛出一层细密的汗。
  丹穗头上也出了汗,她是紧张的,均匀地在伤口上撒上药粉,她一边拿帕子擦血,一边呼呼吹风。血擦干净,她顾不上安抚他,赶忙跑出去拿行李。她抱着棉被跑进来,展开一床盖他身上。
  “别乱动,别蹭到伤口,我去烧水来给你擦擦。”她走到他头旁边蹲下,问:“除了这处,你身上还有伤吗?”
  韩乙摇头,他偏头看她,忍着疼嘱咐:“小心点,可别掉下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