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奔 第29节
  韩乙沉默地钻在灶房里炖羊肉,饭菜做好他不喊丹穗,自己匆匆填饱肚子,撂下碗筷就出门了。
  “哎!”丹穗喊一声,他溜得更快了。
  丹穗忍俊不禁,他在这种事上也太纯情了叭?
  *
  黑云欺压,今天的天暗得格外早,韩乙在河边等得快要看不清人影了,卖藕的船才出现在河面上。
  “义士,义士,我回来了。”张小树撑船靠近,他如撂烫手山芋似的,从怀里拽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扔到岸上,“五个银锭子都在里面,你清点一下。”
  韩乙捡起掂一下就清楚斤两没问题,他提一贯铁钱扔船上,说:“这是今天的辛苦钱。对了,你兑钱的时候没人问什么吧?”
  “问了,钱庄的人问我那张钱引是哪来的,我按你交代的,说是卖了一方太湖石给施家。”张小树觑着他的脸色交代,他接着说:“他听我这么说就没问了。”
  韩乙点点头,接着又打听城内是什么情况。
  张小树说不明白,他也不敢再跟他多说。
  “义士,近几天可能有雪,天冷,我婆娘不让我出船卖藕了,你还想买什么东西找旁人吧。”张小树猜测这个走江湖的人八成跟那个被大火烧尽的施家有牵连,说不准他就是官府悬赏的江湖客。看在他屠了二三十个胡虏兵的份上,他不去告密,但也不敢跟他再有往来。
  韩乙沉默一瞬,说:“也行,雪天难行路,你在家歇歇也好。”
  两人一船就此作别。
  晦暗的夜色下,韩乙疾步往家里跑。
  丹穗在家没等到男人回来,见天渐渐黑了,她用头巾包着今天才洗的头发,撸起袖子进灶房做饭。
  晌午剩的还有羊肉汤,她打算揉团面扯两碗面片丢羊汤里煮。
  听到开门声,她笑盈盈出去,“回来得正好,饭要……”
  “我要出去一趟,我出门后从外面锁门,你吃完饭回屋睡觉,门从里面栓好,没听到我的声音你不能出声。”韩乙掂着大刀从卧房出来,他匆匆交代一番,快步走了。
  大门从外面落锁,铁环砸在门上“铛”的一声,丹穗心里也咚得一声响。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心里慌张得厉害,寒风一吹,她浑身发凉。
  一只孤鸟从屋顶飞过,“呱”的一声叫,丹穗猛地回神,她咬一下指节,疼痛让她冷静下来,不外乎是两个人的行踪暴露罢了,有韩大侠在外面挡着,她害怕什么,她可曾毒死了二十七个胡虏军士。
  丹穗快步回到灶房,她把锅里的羊肉面片汤盛起来,又拿锄头在墙角挖坑,一股脑把半盆羊肉面片汤倒进去埋了。
  灶房门敞着散味,洗锅碗时,她把今天熏屋子熏头发的艾蒿叶和茶树叶倒灶洞里燃烧去味,末了一瓢冷水浇进去,浇灭所有的火星。
  快速把灶房和小院伪造出无人居住的痕迹,丹穗反复检查三遍,她摸黑回到卧房,拉上门栓,再搬来桌子抵在门后,她合衣躺在床上静静地等着。
  *
  韩乙还没靠近河边,远远看见河面上有三团光悬浮,他判定是船上的灯笼。
  果然让他猜中了,张小树在城里兑钱的行踪被有心人察觉到,有人追出来了,就是不知道来者是谁。
  眼瞅着船在河面上飘远,韩乙担心这帮人会找到张小树,给他带去无妄之灾。他敲掉一个鸟窝,失去鸟巢的渡鸦嘎嘎叫,引得船上的人纷纷回头看。
  “有人!谁在那儿?”船上的人喊。
  听出话里的胡虏味,韩乙主动露出行踪,他高声喊:“听说你们在找你韩爷爷,我这不就来了。”
  楼船快速回转,韩乙掷出三块儿石头击碎灯笼,趁着船上混乱,他跳上船砍人。
  *
  没有一丝光亮的村落里陡然闯进一批人。
  “真没有人!消息不假,周庄的人走空了。”
  “什么动静?”
  “是鸡,这户人家还有鸡没带走。”
  “走走走,去逮鸡。”
  “他娘的,嚷什么嚷?都给老子闭上嘴,别一副土匪样。”人群里,一个个高的男人吼一声,“都给我利索点,雪下大之前我们就撤。”
  “记住,只拿农具、船只和家畜,棉被、衣物和粮食不能动,都是七里八乡相识的乡亲,我们得给他们留点活命的东西,今天走这一趟发点小财就够了。”另一个人嘱咐。
  丹穗猛地听见鸡的尖叫声,她握紧簪子,有人进村了。
  树上栖息的麻雀被惊动,在鸡鸭的尖叫声中,一群麻雀飞离村庄。
  麻雀飞过河面,被冲天的血气吓得喳喳叫,韩乙心里一惊,飞禽类若不受惊扰,夜里不会离巢,难不成村里有情况?
  这一分心,他腰上挨了一刀。
  第31章 装鬼吓贼 机灵又勇敢
  杂乱又密集的脚步声伴着说话声和咳嗽声渐渐近了, 丹穗竖耳听着,耳朵捕捉到零星几句话, 她否决了心中的猜测,不是这个村的原住民回来了,也不是官府和胡虏兵,更像是过路的难民或是远处村庄里的乡民,他们大概在搜刮空屋里的东西。
  “柱子哥,你拿的什么?二爷不是说不能拿人家家里的被褥和冬衣?”
  “我悄悄的, 你不说谁知道?这黑黢黢的天,我落在后面,谁也看不见。”
  “不行, 你放回去。今年冬天冷, 周庄的人要是赶在年前回来, 没穿的盖的,你要冻死他们啊?”
  “哎哎哎!”柱子不肯,他朝上手抢夺的兄弟踹去一脚,低声斥骂道:“死脑筋,能把新棉被新棉衣丢下的人家会是穷人家?这家人手上指定有钱,冬衣冬被没了能再买。你别吭声, 让我把衣被带走,你也知道我家孩子多,小的捡大的旧衣裳,将就一年又一年,棉袄里的棉花都结坨了,不暖和。丫头们要是冻病了,也活不过这个冬。”
  闻言,阻拦的人松开手。
  “走走走, 换一家,隔壁也是青砖大屋,又是一家富户,去看看有什么好东西。”柱子抱着棉被先一步出门。
  丹穗从床上下来,她走到门口,下一瞬,院外响起踹门的声音。
  人要闯进来了,她吓得心里砰砰跳,怎么办?门栓抵得住几下猛踹?门板要是被卸了,外面的人闯进来了怎么办?韩大侠去哪儿了?怎么还没回来?
  丹穗又急又慌,想哭又不敢哭,她满屋子搜寻,绝望地发现只有床底能藏身。可房门从里面栓着,任谁都看得出屋里藏的有人,她藏在床底也无济于事,早晚被找出来。
  瓮中捉鳖,丹穗清楚地意识到,如果她不能阻止人进来,她就是瓮里的鳖。
  “卸门板吧,这家的大门太结实,踹不烂。”柱子说。
  屋里,丹穗强行冷静下来,听着院外的动静,她脑子快速转动,一个想法快速冒头并成形。
  丹穗拿起她收进来的湿亵裤,翻出绣线咬断两截把亵裤的裤脚绑起来,她往亵裤里塞棉花……
  “砰”的一声,大门的门板被卸掉,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丹穗吓了一跳,手上的针一歪,针尖戳上指腹,她咬牙忍痛,继续摸黑缝裤腰。胡乱缝几圈,确定棉花不会掉出来,她蹬掉罗裙给她手里的“假腿”套上。以防万一,她又缝几针,把罗裙缝在裤腰上。
  “又让你们抢先了,我们来晚了一步。”路上过来三个男人,这种“打家劫舍”收获多少全看运气和速度,他们运气不佳,搜刮五六户,没找到什么很值钱的东西。
  “隔壁那几家还没搜,你们去看看。”柱子担心他们过来会看见他放在门外的冬衣冬被,他忙给他们指路打发掉,嘴上闲唠:“你们搜到多少好东西?收获不小吧?”
  “屁的,搜了几户穷家,就几把锄头值钱点。”
  柱子也跟着叫苦,他悄悄把身后的东西转移到院子里。
  脚步声进院子里了,丹穗屏气凝神地等一会儿,在院子里响起翻找的动静时,她蹑手蹑脚地从桌子上爬下来。
  最先进来的男人在院子里搜刮一圈,找到两把锄头、一把铁锹、一柄劈柴的砍刀、一双黑布鞋、两个水桶三个木盆。
  “要这鬼东西做啥?”柱子嫌弃地踢翻水桶,见灶房门敞着,他走进去,熟门熟路揭开粮缸,里面有半缸粮食。
  “梁子,水桶拿来,把缸里的粮食带走。”他立马高兴起来。
  “二爷……”
  “二爷你个头,你要是不要,这些都是我的,我自己动手。”
  梁子不吭声了,他拎着两个水桶钻进灶房。
  一墙之隔,丹穗踮起脚尖默默靠近门边,她手上拿着两卷假发包,这是她离开施园那天盘头用的,没想到这会儿派上用场了。
  “这才对,你要是还一根筋,下次你爹跪下求我我都不带你出来。事已经做下了,你偷多偷少都是贼,你以为偷少点,这家的人回来就会感谢你?”柱子冷哼一声,他背着手走出去。
  走出灶房,柱子侧头盯着门窗紧闭的三间屋,他走到其中一间房门前,伸手推开一扇门。
  “咯吱咯吱——”
  一道沉闷的咯吱声乍然响起,似锯木似摇床,柱子吓得后退一步,他盯着黑漆漆的房间,背后惊出一层冷汗。
  咯吱咯吱声还在响,柱子扭头看过去,发现这古怪的声音是从隔壁传出来的。
  “梁子!”他喊一声,“你快出来。”
  沉闷的吱呀声消失几瞬,又响了起来。恰逢风雪转急,猛地吹开一间卧房门,炸雷似的“砰”的一声响,柱子吓得差点尿裤子。
  “柱子哥,你喊我?”梁子提着两个桶从灶房出来,问:“走不走?粮食装完了。”
  丹穗竖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她手上的动作一顿。
  多个人,柱子的胆子又回来了,他大声斥骂:“谁在装神弄鬼!给爷爷滚出来。”
  丹穗闻言,推床柱的动作越发大开大合,眼睛则是盯着悬挂在门后的“女鬼”。
  梁子僵硬地扭着脖子看过去,他想到什么,急切地说:“哥!哥!咱们走吧。”
  “我们两个大男人怕什么?老子倒要看看哪个短命的藏屋里装神弄鬼。”柱子高声给自己壮胆,他移步走到另一间门前,鼓足劲朝门上踹去一脚。
  屋里的吱呀声越发急躁,似要冲破紧闭的房门冲出来。
  梁子放下装粮食的水桶,他边退边道歉,一出大门,他拔腿就跑。
  他一跑,柱子立马也慌张起来,心里的猜疑变成恐惧,他也扭头就跑,边跑边喊:“鬼啊!这里有鬼。”
  隔壁的三个男人闻声跑出来,不远处也有人听到动静赶来。
  “怎么回事?哪儿有鬼?”
  “屋、屋里,一直有咯吱咯吱声,门也从里面堵着了。”柱子惊惶不定地说。
  “里面住的有人吧?”
  “不可能,大门是从外面落锁的。”梁子一口否认。
  隔壁的三个男人点头,他们亲眼看见梁子和柱子卸门板。
  “也可能是逃难的时候家里的老人逃不了,被留在家里了,所以门从外面落锁。你们说有没有可能住在屋里的人还没死,但出不了声,只能发出动静求救?我们进去看看?”有个胆子大的男人兴起好奇心,他倒要看看究竟这世间有没有鬼,要是有鬼,他们又怎么放任胡虏兵在中原大地上杀烧抢掠。
  五里外的河面上,韩乙解决掉最后一个胡虏,他迅速跳下船,不顾身上的伤,疾步往村里跑。
  雪下大了,村头响起哨声,这是准备撤离的信号。
  “走走走,搜得差不多了,再搜下去也搜不到多少东西了,不如我们一起进去看看?说真的,我还真没见过鬼。”最先提议的人率先大步踩着倒地的门板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