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奔 第24节
  陈氏拿起烛台,火苗落在施继之的尸体上,又落在一地的死人身上,最后落在厚重的门帘上。
  轿厅飙起大火,陈氏拽着疯癫不知事的儿子走进大火里。
  “瑞哥儿别怕啊,娘陪你一起死,不怕不怕,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起火了!前院起火了!”
  “快跑,待会儿官府的人来了。”
  “嘿嘿,没想到我涂老头老了老了还有发财的一天。”仆役抱着他搜来的好东西从议事堂跑出去。
  火越烧越大,大火从轿厅蹿向后院,走马楼也被烧起来了。
  阁楼上,翻箱倒柜偷东西的下人们如蛇出洞一样连滚带爬跑出去,二奶奶牵着两个孩子匆匆下楼逃命。
  “二嫂,你看见娘了吗?”施六娘大喊。
  二奶奶没听见。
  “娘?娘,你在哪儿?”施六娘大声喊,她跑去主屋,看床上躺着个人,她忙喊:“娘,失火了,快起来。”
  床上没动静。
  施六娘跑到床边去拉人,触手冰凉,她惊惶不定地翻过背对着她的人,朱氏嘴角含血双目紧闭,脸色青灰。
  施六娘吓得摔倒在地,床边凳子被踢翻,瓷白的水碗摔在地上,混浊的水渍泼洒出来,散发出难闻的味。
  朱氏不知道施继之死了,她自知催情香一旦点燃,她在施继之手里不会有活路,担心自己殃及孙儿,也怕自己会像儿子一样死前遭受折磨,在前院开席时,她自己服用了砒霜。
  施六娘醒过神,踉跄着跑出门往楼下逃。
  官府来人了,但施园已经进不去人,浓烟翻滚,火势灼人,人站在埠口挨着河都被烤得站不住脚。
  “施家的主事人呢?有人逃出来吗?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官府的人问。
  二奶奶捂住两个孩子的嘴,她看了一圈,没看见一个熟面孔,她带着孩子悄悄溜走。
  七姨娘和八姨娘得知胡虏军士死在家里的消息,她们二人连忙出逃去找自己的儿子。至于其他的姨娘,在韩乙带着丹穗逃命的时候,她们上了他的船。
  “你们自己逃命去吧,不要再跟着我们。”路过一个埠口,韩乙让船夫停船,他赶十几个姨娘下船。
  “韩大侠,求您带我们一起走。”安翠儿央求,“我们留在平江府还有什么活路?您施舍我们一条活路吧。”
  “我帮不了你们,赶紧下船。”韩乙拒绝,“施继之死了,施家只剩四爷五爷两个正经主子,他们哪顾得上你们。平江府很大,镇上乡下,会有你们的容身之处。”
  跟韩乙不熟的姨娘没磨蹭,她们抓紧时间下船,下船后各走各的道,不打算再跟旧人联系。她们有亲戚有旧友,手上还有银钱,总能活下去。
  “快下船。”韩乙再次催促。
  安翠儿跺一下脚,她气冲冲下船,走到半道她又拐回来,“丹穗,你跟不跟我走?我有落脚的地方。你跟着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跑了,你的下场可能不会比在施家好。”
  丹穗摇头拒绝:“我赌一次,下场不好我也认了。”
  “那行吧,祝你好运。”安翠儿不再劝,她匆匆朝丹穗和韩乙行个礼,说:“今天的事多谢你们二位,有缘再会。”
  古越也行个礼,她追着安翠儿的脚步下船。
  韩乙看向坐在船舱里,秦梦端坐着不动。
  “你怎么回事?聋了?下船啊。”他催促。
  “我亲人死绝,无家可归,跟丹穗一样,天底下没有我的容身之所,韩大侠你也收留我吧。”秦梦盯着丹穗,见她面色潮红格外勾人,她恨得咬碎牙。
  “不可能,快滚下去。”韩乙不耐烦了,他虎着脸说:“你再不下去我动手了。”
  “你敢动手我就敢喊人。”秦梦瞪着他,她指着丹穗问:“我哪点比她差?你为什么肯带她走不肯带上我?”
  韩乙一个头两个大,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有心思说不相干的话。他思索两瞬,一个手刀下去把人劈晕,他把人拖出来交给埠口的渔翁,丢一把钱托人送她去医馆。
  “走。”他上船说。
  船离开埠口,直直朝娄门去,胡虏大军驻扎在闾门、盘门和封门,跟娄门隔得远。
  夕阳西下时,施家的楼船出现在娄门,城门有胡虏的兵卒守门,韩乙拿出他从胡虏军士身上搜的石牌,说:“我是城里施家的护卫,主家让我送一个姨娘回家探望家人。这是安图录都尉给的令牌,他在我们主家用餐,借令牌方便我们出船。”
  兵卒接过令牌看一眼,又上船检查一圈,确定船上除了一个船夫只有两个人,他让人开水门放行。
  楼舫穿过水门,外面是宽阔的护城河,船向东行,循着一条支流迅速离开。
  霞光快要消散时,船夫靠岸停船,他催促说:“侠士,你们快下船吧。按照之前说的,我带你们出城,这艘船归我,不假吧?”
  “不假。”韩乙挎着包袱领丹穗走出船舱,这个船夫是他雇的,约定时,他把施家的楼舫抵了出去。
  “这艘楼舫尽快出手,不要再去平江城,免得惹祸上身。”离开时,韩乙交代一声。
  “哎,我晓得。”船夫高高兴兴地开船离开,走时说:“再往北四五里有一处村庄,村里已经没人了,大侠可带娘子去歇脚过夜。”
  楼舫离开,河面上平静下来,丹穗抖着腿走到河边撩起袖子洗脸洗脖子。
  韩乙挪开目光,他看向远处矗立在水雾中的城墙,来时他独身一人,离去时带走了一个人。
  “韩大侠…”
  “嗯,走吧。”韩乙沉沉地吁口气,说:“走吧,你没有回头路了。”
  “韩大侠……我感觉不舒服。”丹穗没想到沾了冷水,身体里燥热更盛。
  韩乙回身看她,她脸颊通红,目含水光,一对嫩藕似的玉臂还暴露在寒风中,立在水边如河里爬起来的女妖。
  他心里一紧,他慌忙避开目光,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生病了?”
  丹穗看着他口渴得厉害,她从登上船身上就有异样,浑身发热,最初她以为是太过亢奋之故,然而这一路忍耐过来,她已经明白了,她估计是中了招。
  “哪里不舒服?”韩乙捱不住她的目光,有些紧张地问。
  “韩大侠,我病了,你能背我赶路吗?我走不动路了。”丹穗直直盯着他,她琢磨着这或许是赖上他的一个契机。
  第26章 混乱的一夜 两个人捆绑在一起
  韩乙在船上就留意到丹穗不对劲, 他问过她两次,她两次都笑着说是紧张的, 他当时盘算着出城的事,就没放在心上。这会儿再看她,他察觉出这可能不是普通的“病”。
  “你吃错什么东西了?”他问,“你不像是病了。”
  丹穗摇头,她今天除了早饭没再吃旁的,就是去厨房下毒前尝了两口羊肉汤, 她思来想去,断定问题出在熏香上。她记得轿厅的供案上燃着香,供案离施继之不远, 而她又被秦姨娘强硬地按在他身边。
  现在想来, 秦姨娘突来的强硬就很古怪。
  “我可能是闻到催情香之类的东西了, 我很热。”丹穗老实交代,她直勾勾看着他,可怜巴巴地问:“怎么办?韩大侠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还是我跳河里泡着?”
  韩乙听罢,他面露难色。
  丹穗没等到他的回答,她转过身又蹲下去,像是不知道冷一样, 捧起寒冷刺骨的河水往手臂上浇,拧干帕子敷在脖子上。她冻得嘶嘶抽气,燥热的身子却渴望更多的寒意来缓解皮下的痒意。
  韩乙丢下包袱,他上前几步拎起她,蹲下身说:“趴上来,我背你去村里再想办法。不能再用凉水,天寒,你会生病。”
  丹穗迅速扑上去, 两只挂着水珠的小臂攀在他肩头,她难为情道:“又给韩大侠添麻烦了。”
  韩乙没搭理,他捡起包袱,一手拎着大刀,疾步快走起来。
  这是丹穗头一次伏在一个男人背上,她手脚无措,不知怎么使力才是对的,整个人僵着的。慢慢的,脖颈上麻木的冷意被身体深处的灼热驱散,她感受到男人身上烘出来的热浪,僵硬的四肢不自觉地柔顺下来,胳膊如藤蔓一样缠在男人的脖子上,裙下的腿紧紧挂在男人的腰上。
  韩乙脚步微顿,他掰开缠在腰上摩挲的腿,冷声斥道:“老实点。”
  “韩大侠,我好难受。”
  丹穗是真难受,她的头是晕的,身子是燥的,骨头里像是住了一窝蚂蚁,它们啃食着骨渣,吸食血肉,试图咬破肉皮钻出来。
  而吸引蚂蚁钻出来的引子就是身前的男人。
  韩乙察觉到她在他背上蹭,两条细伶伶的胳膊也在他脖子上摩挲,他斥她一声,然而她安静不到片刻,又磨蹭起来,蹭得他脑门冒汗。
  “啊!”
  一个天旋地转,丹穗倒在地上,她看向冲她怒目而视的男人,脑子清醒了一点。
  韩乙蹲下掐住她的下巴,他抬高她的脸细细打量,手下肌肤滚烫,触之湿滑,她不是装出来的。
  他丢开手,恼火地问:“你不能忍忍?”
  “我难受。”丹穗哽咽出声,眼泪一出就再也收不回去了,她垂下头小声哭,哭声变了调,委屈又难耐。
  韩乙长吐一口气,他捡起包袱挂在脖子上,蹲下去说:“爬上来。”
  “我不走了,你杀了我吧,太难受了。”丹穗爬向他手上的刀。
  韩乙制止她,他瞪着她问:“我费老大的功夫救你出来就是为了亲手宰了你?”
  他胸前挂着箩筐大的包袱,明显是为防她的,狼狈极了,丹穗含着泪笑出声来。
  “你好丑。”她嘲笑他。
  “……你好看?”韩乙差点气死,他上前两步,憋屈地说:“快爬上来。”
  丹穗听话地扑上去,两只胳膊绕在他脖子上抓住包袱的带子。
  长刀横立,韩乙背过手用刀托住她的臀,他嘱咐说:“不会掉下去,不用缠着我,再忍一会儿。”
  说罢,他大步跑起来。
  丹穗被颠起来,颠起来又落下去,无处安放的心也随着颠簸起起落落,眩晕从心底迅速蹿起,如火苗一样席卷全身。
  天边悬挂的弯月变得模糊,无边的夜色混沌起来,两道急促的呼吸声彼此交缠,一触即分,又避无可避地缠在一起。
  “手拿开!”
  背上的人已然听不清他的话,如散了魂一样,勾在包袱上的手从衣领探进去缠上他的脖子,柔若无骨的手指捻着他的皮肉,所到之处留下一抹灼热的湿痕,烫得他骨头发软。
  猛地,耳侧贴上两瓣柔软的唇,韩乙手上一抖,差点又把人扔出去。
  “丹穗!你别逼我把你丢在这儿。”他气急败坏地喊。
  脖子上的手收回去了,哼哼唧唧的哭声在耳边炸开,韩乙腿一软,额角滚落大滴大滴的汗,他躬着腰大口大口呼气。
  “不准哭,再哭我把你丢了。”他哑声怒斥。
  回应他的是缠在腰上的两条腿。
  没办法,韩乙只能敲晕她,他背着她大步跑起来。
  小半个时辰后,韩乙带着丹穗走进无人的村落,村里不见灯光,不闻狗声,没有鸡鸣,只有巢里的鸟雀受到惊扰叫了两声。
  村落里箩筐、扁担、水桶、衣物、菜叶四处散落,所见之处俱是村民慌张逃离的痕迹,好在没有血迹没有尸体,看样子这个村的村民是在胡虏大军到来之前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