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奔 第8节
  “这是?”施三娘的目光追着韩乙不放,她娇笑道:“这是哪支的亲戚?我竟没见过。”
  二奶奶嫌恶地别过眼,施家老少这好色的毛病真是一根藤上结的果,谁也不比谁弱。
  “从外头请来的刀客,负责在老爷发病时打晕他。”丹穗见韩大侠理都不理,她开口解释。
  一直到韩乙走进角亭,帷幕遮住他的身形,施三娘才恋恋不舍地挪开目光,这才想起去探望她老爹。
  屋里关着窗,还有屏风遮挡着,内室光线昏暗,气味也不怎么好闻,陆承夫妻俩进去看两眼就出来了。
  施三娘走到床边喊两声,见施老爷没反应,她也转身离开。
  “你在屋里好好伺候。”施三娘吩咐,“对了,那个刀客叫什么?年纪多大了?”
  “韩乙,不知年纪。”丹穗回答。
  陆承觉得奇怪,他跟着问:“这人哪儿来的?什么时候来的?”
  丹穗见施三娘步入石园,看方向是朝角亭去的,她摇头说:“老爷也没问出他是哪儿来的,您要是有兴趣亲自去问吧。”
  陆承没兴趣,他看丹穗一眼,问:“你眼睛怎么了?”
  二奶奶杜氏咳一声,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屋里好像有动静,我进去看看。”丹穗避进屋。
  “陆承,你恶不恶心?轮得着你在这儿关心你小娘?”杜氏是体面人,她压低声音骂。
  “我就问一句怎么了?你能不能别这么刻薄?”陆承不耐烦。
  “我刻薄?你心里揣着什么肮脏心思你自己清楚。”杜氏被恶心得不轻,她一眼都不想多看眼前的男人,气得扭头就走。
  韩乙断断续续听完了下面的对话,他扭头问凑上来的妇人:“丹穗姑娘是施老爷的小妾?”
  “称不上,暖床的罢了。怎么?你也惦记上她了?”施三娘的脸色顿时不好了。
  韩乙厉眼瞧她,眉眼间不乏厌恶,施三娘挂不住脸,一向只有她看不起人的时候,什么时候轮到别人用这个眼神看她了。
  “什么东西,给你三分颜色你还开上染房了。”施三娘输人不输阵,她上下打量他一圈,面朝着议事堂哼笑道:“你也只有一副身板有点看头,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了?话说回来,丹穗那不要脸的还真有几分本事,是个男人见了她都心痒痒。”
  “你男人也心痒?”韩乙一击即中。
  施三娘当即冷下脸,撂下一句“走着瞧”,便气冲冲走了。
  韩乙撇下眼,他拍拍袖子,真够晦气的。
  “韩大侠,老爷挣扎着要醒,你快来补一手刀。”丹穗隔着窗喊。
  “来了。”韩乙顺顺气,他大步下来。
  罗汉床上,顶着松散发髻的老头挥着拳头捶头,嘴里跟着啊啊叫,就是醒不过来。韩乙俯身时对上布满老年斑的脸,劈下的手不自觉加重三分力道。
  屋里又安静下来,韩乙转过身,发现丹穗一脸好奇地盯着他。他多盯她两瞬才移开目光,真是个奇人,伺候老的,应付小的,摊上一身糟心事,她好似无事人一般。
  “瞅什么?”他好奇她在琢磨什么。
  “三娘怎么气冲冲地走了?你跟她吵起来了?你可小心,她这人非常记仇。”丹穗说。
  “她嫁人了?”见丹穗点头,他纳闷道:“她婆家知道她这个德性?还是只在娘家如此?”
  “她知道分寸,只惦记不偷。”丹穗说,施三娘看着是个鲁莽的,实则心有成算,能做的大胆做,不能做的一点不碰。施三娘的男人常年不在家,她守在家里听戏捧粉头过过瘾,她婆家就是有意见,顾及施家也不会闹大。
  韩乙皱眉,思及这些天来伺候施老爷的姨娘们,天天不重样,他心想真是开眼了,这施家都是些什么人,蛇鼠一窝。
  “韩大侠,你来这么些天也没见你出过门,平江府没你的亲人了?”丹穗故作闲聊。
  “没了,我无亲无故无挂念。”韩乙在圈椅上坐下,他朝床上看一眼,问:“等他死了,你怎么办?”
  “还在施园待着呗。”
  “还当下人?不如趁他活着,你朝他讨个名头,当个老姨娘也有下人伺候。”韩乙给她出主意。
  丹穗一笑,“老姨娘要伺候主母的,惹人不高兴该发卖还是发卖。”
  韩乙替她叹一声,“你要是个男人就好了,以你的本事,说不定在官场上还能有一番作为……不过现在想要做个好官也不会长命。”
  “是可惜。”丹穗顺着他的话说,“我要是个男人,以我这个年纪也娶妻生子了。韩大侠,你应当大我几岁,妻儿……不在了?”
  韩乙心里发毛,以他行走江湖的经验,如此试探不是试图做媒的,就是对方对他有意。
  “抱歉,问到你的伤心事了。”在他探究的目光下,丹穗抱歉一笑。
  “没有,我没妻儿,也没成家,此生更不会成家。”拿不准她的意图,不耽误韩乙把话说明白。他漂泊不定,是不会落地生根的种子,说不定哪天就没命了,娶妻生子纯属害人。而他也绝不会像他爹一样处处留情,有了孩子再带走孩子,看似负责,实则把孩子当猪狗养,最后死在亲儿子手上。
  “我在一个地方最多只待半年,你说我能娶妻生子吗?”韩乙递话给她。
  “真羡慕你。”丹穗眼里的落寞快要溢出来了,她下意识看向窗外,却忘了窗子关上了。
  第9章 生活在圈套里 “被狼圈养的羊”
  施老爷睡熟了,韩乙如往常一样离开了,只余丹穗沉默地坐在床边,眼神空洞地盯着大幅屏风。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屋里越发昏暗,陆承从外面进来眼前一黑,他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模糊看清屋里家具的轮廓,以及床边一动不动的身影。
  “丹穗?”陆承没敢进去,他站在门内试探着喊一声。
  丹穗回神,“二爷?”
  “你睡着了?吓我一跳!”陆承松口气,她刚刚毫无反应的样子真像是死了。
  “我爹还在睡?睡到这会儿夜里还睡得着?”他上前问,“你把他喊醒,家里今晚置了家宴,请他过去一起用饭。 ”
  丹穗点燃烛台上的蜡烛,烛光刺得她想要掉眼泪,她这才清醒过来,心里不免发慌,施老爷今天睡得太久了,算起来得有四个时辰。
  “老爷,老爷,醒醒——”
  施老爷支吾两声,丹穗轻吁一口气,她扶施老爷坐起来,轻声说:“午后二少爷一家和三小姐回来了,太太准备了家宴,您去不去用饭?这不,二爷来请您了。”
  “爹,您也过去热闹热闹吧。”陆承开口。
  “三娘回来了?你妹夫也来了?”施老爷问。
  “说是要过来,还没来,估计手上的事还没忙完。”
  “行,我待会儿过去。”施老爷决定露面。
  陆承得到答复离开,他还没走出月亮门,丹穗追出来说:“二爷,老爷问太太有没有请戏班子,要是没请就打发人去请几个唱曲的。”
  “好,我这就去安排。”
  待陆承走远,丹穗吩咐宝柱去抬水,“让人端几个炭盆来,老爷要洗澡。”
  为了迎接女婿,施老爷从头洗到脚,里里外外换上干净衣裳。等他走出门已月上中天,朱氏都打发人来探第三遍了。
  因是家宴,宴席置在主院,朱氏所住的走马楼里灯火通明,厅里院外挂满了灯笼,丫鬟婆子们忙碌地穿梭其中。
  海棠门内,两个名伶抱着琵琶和古筝坐在临时搭筑的戏台上拨弄琴弦,施三娘披着斗篷坐在离戏台最近的地方,目光落在垂首拨古筝的乐官身上。
  丹穗认出拨古筝的名伶是三春班的台柱子柳生,她在大厅里看一圈,果然在朱氏身后看见安翠儿安姨娘,她是柳生的戏迷,每逢家里请戏班子,有柳生的地方必有她。
  “爹来了。”陈氏起身。
  “爹,你可算来了,再晚一会儿我都要睡着了。”施三娘抱怨。
  “你可舍不得睡。”施老爷笑呵呵地说,他也清楚这个女儿的德性。
  “爹,我没去前院见您,您可别见怪。我刚从酒桌上下来,我丈母娘心疼我,把我按在这里喝汤暖胃。”贾释道迎上来说。
  丹穗松开扶施老爷的手,她落后两步让开位置。
  “不见怪,你去了我也没空见你。”施老爷往厅里走,随口问:“你哪天回来的?路上可碰到你大哥?”
  “回来上十天了,没碰到继之,倒是听过他的消息,他越过临安北上了。”贾释道说。
  贾家以船行发家,到了这代,贾家子孙也接触生丝、药材、粮食生意。在生丝生意上,贾施两家有合作,当年谋划合作时,贾释道作为晚辈携礼登门,被施老爷看中招为女婿。
  “今年生意难做,生丝涨价,绸缎却难销,为了不积压,他只能冒险往北走。”施老爷说,“你今年还出去吗?”
  “不出。待会儿用过饭我跟您去前院一趟。”
  “行。”施老爷点头,他看向朱氏,说:“人都到齐了?摆饭吧。”
  候在门外听令的下人闻言一溜烟跑开,紧跟着,源源不断的佳肴从大厨房那边送过来。
  丹穗站在施老爷身侧伺候,安翠儿站在朱氏旁边,但朱氏嫌她一副妖妖娆娆的样子碍眼,一挥手把她打发了。
  安翠儿兴高采烈地溜到戏台旁边,灯火太亮,她只能老老实实坐在台下看着。
  “你也下去用饭吧,这儿不用你伺候。”施老爷胃口不好,喝一碗汤就饱了,他打发丹穗下去吃饭。
  “再加个座,让丹穗也坐下吃。”施三娘开口,“丹穗在我们家长大,幼时跟我念过一本书,如今又替我们照顾我爹,早就不是下人了。”
  “我去大厨房……”
  “再加个座。”陆承出声。
  “那就加个座。”朱氏发话,她拿帕子擦下嘴,笑着说:“丹穗,我们不拿你当外人,为的就是让你好好照顾老爷,之前的事就不追究了,以后可不能再跟老爷怄气,否则老爷不罚你我也要罚你的。”
  “我也听下人说了,到底为什么事怄气?”施六娘接话。
  她们母女三个一唱一和,在座的其他人都看向丹穗。
  丹穗吁口气,她就知道宴无好宴。
  “吃饭吧,不该打听的别打听。”施老爷发话,私底下他能怀疑丹穗偷男人,摆到台面上来了,丢脸的是他。
  施三娘翻个白眼,她挟一口菜吃,嘟囔说:“什么叫不该打听?我们也是关心你。”
  “你作为女儿就不该打听你老子房里的事。”施老爷告诫她,他瞪朱氏一眼,这就是她教出来的两个好女儿。
  朱氏顿时没胃口了,她剜丹穗一眼,见她又戳着筷子坐那儿装可怜,她恨不得扇她一嘴巴。
  大奶奶陈氏坐在贾释道对面,清楚地看见他的目光往丹穗身上瞟,她心里发笑,这一桌真够热闹的。
  一顿心思各异的晚宴结束,施三娘说她要留下住几天,让贾释道自己回去。
  贾释道随施老爷去前院,走时说:“你要回去的时候派下人传个话,我过来接你。”
  朱氏和施老爷对他的态度很是满意。
  “夜深了,晚上住这儿也行。”施老爷说。
  “明早要去城南,我从家里出发近些,今晚回去,明早能多睡会儿。”话落,贾释道朝拐角的窄巷看去,再看丹穗毫无所觉,他心想莫不是他喝多眼花了?他怎么看见那个柳生钻进另一座走马楼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