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奔 第7节
  “丹穗姑娘好像在跟老爷怄气,她昨晚都没出来吃饭,这会儿不在屋里估计去吃饭了。”宝柱斟酌着说。
  王管家喊声姑奶奶,忙安排人去找丹穗,他则新挑两个下人跟他一起进屋伺候。
  宝柱找去大厨房时,厨房的人说丹穗已经离开了,他按着他们指的方向找过去,没找到丹穗,但遇到红缨来给朱氏提饭。
  不多一会儿,朱氏知道了前院发生的事,她饭也不吃了,立即带上几个姨娘去前院伺候。
  *
  早上雾大,风也冷,这会儿没人来逛花园,只有丹穗一个人在里面走来走去,椭形的湖上有一架拱桥,她站在拱桥上往湖里看,湖面看不真切,但鲤鱼打挺的浪花声清晰可闻,她扯下菊花瓣撒下去,鱼尾拨水的声音越发响亮。
  “丹穗姑娘?”有人站在花园外喊。
  丹穗回头,花园的围墙隐在雾里,她看不清南边的拱门,门外的人自然看不见她,她转过头没有应声。
  脚步声离去,丹穗从拱桥上下来,海棠花开得正艳,她过去掐两朵别在耳鬓上。
  听见说话声传来,她蹑手蹑脚绕去花架后面藏起来。
  两个拎饭食的婢女走远,丹穗从花架后面走出来,她继续慢吞吞地逛花园。
  屋后的河面上传来叫卖声时,丹穗离开花园去主院,从主院穿行到连通后门的甬道上。
  施老爷没病重之前,丹穗经常陪他乘船出门,后门的门房认识她。
  “丹穗姑娘,好久没看见你了。”门房龚叔打招呼,他拉开笨重的木门,问:“你是乘船出门还是就在埠口买东西?”
  “就在埠口看看。”
  “那你可别走远,就在附近看看,听说胡虏打过来了,这段日子进城的人多,乱着呢。”龚叔好意嘱咐。
  “胡虏打过来了?打到哪儿了?”丹穗问。
  “说不准,我也是听船家说的,这日子过得提心吊胆的……”龚叔一脸的忧色。
  丹穗走出门,她一露面,埠口停留的船家纷纷招呼她。
  “姑娘,府上买不买藕?我这船藕是我儿子半夜去挖的,泥还没干,新鲜的很,府上买不买?”撑船的老翁问。
  “姐姐买点吧,我家的藕是甜的。”船翁的小孙女趴在船边喊。
  “姑娘,来看看香囊。”
  “……脂粉脂粉,临江府新出的脂粉。”
  “蒸饼嘞,新出炉的蒸饼——”
  “船家,来五个蒸饼。”河上游,一个仆妇站门口喊。
  卖蒸饼的船家立马撑船离开埠口,卖藕的船也跟上去,继续寻找买家。
  丹穗拾着石阶一步步往下,靠近水面时,她探着腰看向卖脂粉的船,“船家,你这脂粉真是从临江府进的货?”
  “一点不假,这是贾氏船行运回来的货,前些日子跟咱们新知府一起进的城。小娘子,你看看你要……呦!你眼睛怎么了?哎呀!你试试这盒新脂粉,敷上粉看不出一点痕迹。”
  丹穗打开脂粉盒看一眼,问清价钱后,她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递过去,说:“剩下的脂粉我都要了。”
  来桩大生意,船家娘子高兴得合不拢嘴,丹穗趁机跟她打听外面的情况。
  “听说胡虏要打过江了,朝廷在跟对方议和,具体的就不清楚了。”船家娘子把货送到埠口上,她看一眼丹穗,心里嘀咕着富人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多好看的姑娘,可惜瘦伶伶的,人单薄得快要经不住河上的风,眼睛上不知道是被主子打出来的还是怎么着。
  丹穗又跟船家娘子聊了会儿,直到打听不出什么了,她才搬起半箱脂粉回去。
  木门一关,寒冷的风似乎也关在门外,丹穗身上暖和了些,她抱着木箱顺着甬道离开,中途拐去姨娘们住的走马楼。
  丹穗在下人们眼皮子底下穿梭,但没人再来寻她,她便一直待在走马楼,晌午饭也留在这儿吃。
  饭后,天上落雨了,丹穗上楼站在窗前远眺,细密的雨丝模糊了视线,远处白茫茫一片。
  落了雨,天更凉了,姨娘们各回各屋睡觉,走马楼里静了下来。
  丹穗在阁楼上站了许久,直到身上凉透了才关窗下楼。她穿梭在阴暗的屋檐下,行走在空荡荡的甬道上,独身跨过昏暗的轿厅,冒雨跑进石园。
  秦姨娘站在廊下跟韩乙说话,见丹穗进来,她招手喊:“丹穗你去哪儿了?快去老爷旁边守着。”
  丹穗步子一顿。
  “快过来。”秦姨娘冒雨出来拉她,她低声骂:“你要死啊?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你闹什么?你是奴才不是主子。”
  丹穗顺着秦姨娘的力道走进议事堂,内室不止施老爷在,还有八姨娘和九姨娘,施老爷躺在床上,两个姨娘一个吹笙一个唱曲。
  “老爷,丹穗姑娘回来了。”秦姨娘低声说。
  施老爷看都没看她,他讥讽地说:“还没死?我还当她跳河淹死了。”
  “我又没偷男人,沉塘也轮不着我。”丹穗呛回去。
  屋里一静,三个姨娘面面相觑,韩乙也为她捏一把汗。
  施老爷陡然不生气了,丹穗这个劲劲的样子才有意思,之前那副死样碍他的眼。他就喜欢一点一点打压她,欣赏她一寸一寸低下头弯下腰,再在压得跪趴在地时猛地反抗。若是哪天她再也站不起来了,沦落成一个没骨头没傲气的人,她也就没用了。
  “滚出去吧。”施老爷施施然道。
  丹穗挣脱秦姨娘的手转身就走,路过韩乙身边高高扬起头。
  屋里的笙声、曲声又起。
  ……
  之后的几天丹穗继续闲逛,没人摸得透施老爷的心思,他没发话,也就没人管她,随着她在施园进进出出。
  这天早上雨停了,丹穗离开石园去埠口,她包下一艘渔船,让船家夫妻俩带她一起撒网捕鱼。
  一个时辰后,丹穗从船上下来,她买走打捞上来的鱼,让门房给大厨房送去,她则带着一身的湿气和鱼腥味回到石园。
  施老爷站在廊下,见丹穗一身狼狈地进来,见到他还立马扭过头,他拉下脸说:“给脸不要脸?过来伺候。”
  一场拉锯又结束了,丹穗看一眼四四方方的天,她早晚有一天会逃离这个宅院。
  “换了衣裳就过去。”
  韩乙无声旁观,她比他想的要坚韧。
  第8章 无妻儿,不成家 “真羡慕你”……
  “什么?你是说丹穗又回到老爷身边伺候了?”朱氏一脸震惊地问,“她没受罚?”
  “没有,听说就挨了句骂。”薛大娘回话,“今天过去伺候的姨娘也被老爷打发回来了,不让她们再过去。”
  朱氏气得闭上眼。
  “丹穗给我爹下了迷魂药不成?我们家这么多伺候的人都比不上她?”施六娘纳闷,“丹穗给他甩好几天脸子,他就这么受了?”
  “男人就是贱,送到嘴边的不稀罕,就喜欢远着他吊着他的。”朱氏恨恨道。
  施六娘若有所思。
  “还没打听出来他俩怄气的原因?”朱氏又问。
  “打听不出来,李大夫说当天王管家送信过来,老爷只留下丹穗,其他人都打发走了。当时屋里只有老爷跟丹穗两个人,守门的下人也没听见争执的声音,到了晚上不见丹穗的人影才发现苗头。这几天姨娘们在老爷那儿没探到话,丹穗板着一张死人脸也不肯说。”薛大娘详细解释,免得朱氏怪她办事不力。
  朱氏暗骂一声废物,摆摆手让薛大娘下去。
  “以后老爷要是晕过去了,还让不让姨娘们去守着?”薛大娘请示。
  “去,怎么不去。”
  薛大娘得到指示,她去前院通知守门的下人,施老爷一晕过去立即去后院报信。
  “大奶奶回来了。”守前门的门房一溜烟跑进来报信。
  轿厅北边跨院住着施大爷一家,院里的下人听到声,忙去前门迎接。
  薛大娘去后院报信。
  半个时辰后,大奶奶陈氏牵着孩子走进石园,丫鬟婆子都留在石园外面。
  “大奶奶。”丹穗迎上来行礼。
  陈氏一把握住丹穗的胳膊,她客气地说:“丹穗姑娘不要多礼,我从娘家带回些特产,待会儿你随我过去拿。”
  “谢大奶奶还惦记着我。”丹穗笑着说,她伸手牵住瑞哥儿的手,说:“小少爷可算回来了,你祖父天天念叨你,快随我去见他。”
  “去吧。”陈氏松开手,她落后一步问:“老爷身子如何?我听下人说王管家请了个刀客回来,每逢老爷发病就把他打晕,可有这事?”
  丹穗点头。
  施老爷坐在外室的圈椅上,见孙子进来,他招手说:“瑞哥儿过来,让祖父看看你。”
  “爹,您老身子可好?”陈氏跟进去问。
  “还是老样子,你爹娘可还好?你娘的病好了?”
  “好些了,多少能吃些饭了。”陈氏落座,说:“我爹娘让我代他们跟您问好,等入冬了过来探望您。”
  施老爷摆手,“都老了,不比年轻的时候,出一趟远门能折腾掉半条命,不用讲那些虚礼。”
  陈氏于一个多月前回娘家就是她娘病了,病得起不了身,饭都不吃了,她爹托人捎来消息,让她赶紧回去见一面。当时大爷施继之还在家,他当即去天庆观请给他爹看病的高僧随船去江宁府,半个月前传回消息,他丈母娘熬过来了。
  丹穗瞧一眼施老爷,这会儿面带和蔼,一派好好长辈的样子,殊不知半个月前听到消息,他嫉妒得砸了议事堂所有的瓷器。他自己病入膏肓,嫉恨人家能熬过鬼门关,简直比恶鬼还恶。
  翁媳俩又聊了半盏茶的功夫,陈氏提出告辞,她还得去后院拜访继婆婆。
  丹穗送她出石园,陈氏一回来她的日子能好过许多,朱氏对上这个未来掌家的儿媳妇,有个什么动作都得收敛着。
  丹穗以为能过上消停日子,却未曾料到,过晌没多久,施三娘回来了,也就是朱氏的大女儿,一同回来的还有陆承一家四口。
  施三娘和陆承夫妻俩来石园时,施老爷因发病昏睡过去没多久,韩乙守在内室,丹穗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看天井上空掠过的鸟雀。
  听到月亮门外的行礼问好声,丹穗回过神,她起身迎上去。
  “三小姐,您今天回来的?姑爷和孩子们可来了?”丹穗上前问好,“给二爷二奶奶问好,今天是个好日子,大奶奶也回来了,今儿可真够热闹的。”
  施三娘看见丹穗的模样,眼里闪过一丝晦暗,她要笑不笑地说:“还是我爹会养人,瞧瞧,你越发惹人怜了。”
  “三小姐真会说笑,我瘦得快成一把骨头了,老爷病得厉害,我愁得吃不进睡不好。”丹穗忍着恶心笑着说,她侧过身请人屋里坐,“老爷昏睡过去了,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进去看看。”陆承带头进去。
  韩乙从议事堂出来,他朝来人点了点头,跟丹穗说:“我就在角亭里,有事你喊我。”
  丹穗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