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我以为,我给你的糖,你都吃了。
  ...没有。
  李立紧紧抿着嘴,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
  林湛半蹲下,与他平视:我要知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李立视线躲闪,想避开林湛的拷问,可却被那双冷静的眼睛盯着,他破罐破摔地低吼着:别问了!我本来是想,今天玩过一次,就回家等死的。
  ...为什么?
  我这个病,治不好的。李立捂着胸口,那颗有瑕的心脏跳动得疲惫,我听说了,就算做了手术,也要吃一辈子的药。我想,死了就解脱了。
  你不懂。李立抱着自己蹲在墙角,眼泪慢慢涌了出来,我是个累赘。把我丢掉了,对谁都好。
  林湛长久地看着他,仿佛在看着那年被关在米粮仓库里的自己。
  他也蹲下,在李立身边,一模一样的动作。
  你不好奇吗?
  ...什么?
  你不想看看你妈妈四十岁的样子吗?林湛看他,清冷的眸子染上了很淡的笑,我想,她一定很想看看你的二十岁。
  李立呼吸猛地一抽。
  从来没有想过的未来,像是一簇火苗,种在了孱弱的心脏里。
  也许你确实是累赘,但是,也有人非常需要你。
  有吗?
  李立看向林湛,不确定地。
  有啊。林湛将一颗糖放在李立的掌心,糖纸仿佛还染着公园晚会的余音,你刚才,不是感受到了吗?
  李立努力地呼吸着,男子汉的眼圈通红,不停地用手背擦着眼泪,抹掉所有强撑出来的坚强。
  林湛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折叠的知情同意书,取下圆珠笔,一起递了过去:我在办公室等你。决定了,就来找我。
  李立噙着眼泪点点头,飞快地跑向病房,末了,又冲过去给了林湛一个拥抱:我会去找你的。那你,帮我跟谢叔叔道个歉。我以后,再也不偷他的钱包了。
  ...嗯。
  许多疑问得到了解释。
  林湛站在门口,安静地看着那对母子,也知道他不必再操心了。
  他将手揣在白大褂里,慢慢地顺着走廊走。月光藏在窗格,倒映在地上,总让他想起小时候寄宿的事。大多都是不愉快的,比如隔音很差的门,半夜十二点都能听见夹枪带棍的吵架声;比如掉灰的墙皮,经常醒来一夜白了头。不过,他真的很喜欢客厅里的那扇小窗凌晨时分,他总能看见月亮。
  林湛曾经只想埋在月光里,安安静静地躲着就好。
  可后来...
  林湛的手腕正隐隐发烫。
  白色表盘已经被体温捂得暖了,而皮肤上也残着谢辞指腹的触感那人摸完雪,食指是凉的,刮过皮肤,又是痒的,到了最后,烫得惊人。
  林湛握住那枚腕表,闭上了眼。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想要从夜里逃开,去见见太阳?
  第37章 临时换人(上)
  清晨五点半,心外科走廊显得格外空旷。
  靠走廊的病床上挤了两个人。六岁的小女孩枕着老人的手臂睡得香甜,脸蛋压出了几道淡淡的褶皱;满头白发的老人正看着她,挂着滞留针的右手还在轻轻地拍哄着她的背。
  昨晚睡得好吗?
  听到林湛的脚步声,斜靠在枕头上的罗文英慢慢地坐了起来,艰难地喘了几口气,才摇摇头:没睡着。
  我看一下。
  林湛检查了她的理化数据,又轻轻地翻转她的手腕。她的身体浮肿,连手背上的皱纹都要被撑开,皮肤呈现一种不正常的润色。
  先天性心脏缺损的长期负担使得心脏代偿早已失控。由于经济原因,她迟迟未进行干预治疗,导致了如今的重度心衰;再加上老年人常见的糖尿病和高血压,多种慢性病缠身。
  近半年来,她常常胸闷晕厥,阵发性房速频繁发作。如果再不进行介入消融,随时有可能恶化本就严重的心衰。
  林湛不太会掩饰脸上的表情,而老人一眼就能看穿年轻人的未尽之言。
  她用力抓着医院薄薄的病号被,在陈萱肩头轻轻地掖了掖:遗嘱在我枕头底下。林医生,如果我没能下来手术台...
  林湛按住她的手背:今天的手术是微创导管消融,比传统开胸安全得多。就算要担心手术中死亡,也绝对不是今天,不是现在。
  林湛并不擅长安慰别人,他只会用事实做推论和解答。所以,尽管这话没有半点抚慰的效用,却听上去意外地可靠。
  护士推来移动担架床,滚轮的金属声吵醒了熟睡的陈萱。
  小丫头揉着眼睛坐起来,怀里还抱着一只布艺小老虎。她迷糊地看向外婆,伸手要抱:姥姥,你去哪呀?
  姥姥跟林医生出去一趟。萱萱自己能吃早饭吗?
  能!
  陈萱很乖地掀开被子,从床脚拎起叠得整齐的衣服套头穿,顶着毛茸茸的头发,笑得天真软糯。她蹬着兔子鞋,站在担架床边梳头,长辫子编得歪歪扭扭地。她摸了摸头顶,取下红色的圆发夹,夹在了罗文英满头的银发侧面,像是雪地里的一颗小樱桃:姥姥快点回来~天黑了姥姥也会害怕呀,找不到回家的路怎么办?
  罗文英捂着脸转了过去,肩头颤抖。
  陈萱疑惑地看向林湛,对方轻笑了笑:晚饭之前,我会把她送回来。
  哦,好。
  陈萱不明白姥姥为什么要哭,她目送着担架床离开病房,双手抓着布老虎,怔怔地。忽得,她绑头发的橡皮筋断了,啪地一下,甩疼了她的侧脸。
  一瞬间,胸膛里也像是断了根橡皮筋一样撕扯着疼。她害怕地追出了门,连鞋也跑掉一只。
  姥姥!
  她哭着找人,可担架床早就走得远了。泪眼模糊间,她看见门口掉落的樱桃发夹,孤零零地躺在走廊正中,像是被人毫不留情地遗弃。
  害怕一瞬间涌了上来,哇地一声,她抹着眼泪边跑边哭:姥姥,别走。你也不要我了吗?
  预麻室外的走廊上,林湛遇见了元盛宏。他缓了脚步,微微颔首:元主任,早上好。
  你好呀,小林。昨晚睡得好吗?
  元盛宏依旧眉目敦厚,皮鞋锃亮,带着点老派的谦恭,哪怕是对林湛这样年轻的医生也是如此。在科室的例会上,他不仅没有质疑林湛作为首例消融验证手术的主刀人的资质,反而表现得极为开明,积极地与医院管理层沟通,为林湛和新项目铺路。
  昨天早上的术前讨论会,他甚至于主动要求担任指导医生,在旁全程协助,确保首例验证试验手术万无一失。
  林湛觉得自己误解了这位新来的主任,此刻话语里是带了些歉疚的:休息得很好,劳您挂心。
  是吗。那就好。
  两人聊着,转了个弯。此刻手术室走廊上没人,靠近消防通道的一侧,距离护士站与监控探头都有一定的距离。
  元盛宏忽然停下了脚步,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两次的《主刀医生变更说明》。他慢吞吞地展开,塞到林湛手里,动作甚至有些粗鲁:去吧。连着知情同意书一起,让患者重新签一次。要快,趁着患者还没麻醉,好好地跟患者解释。说你年轻没经验,实在是不敢冒险,所以你现在特意来找我,求我接替你的主刀位置。
  什么?
  林湛一愣,快速地扫过正文部分,尤其是最后一行小字。
  因个人状态评估不足,申请由元盛宏副主任担任术中主控医师,本人改为第一助手。患者已知情。
  林湛迷惑地看向元盛宏。
  据他了解,这位新来的副主任早些年更擅长心脏移植,而近些年则长期投入行政管理,已经很少亲自做手术了。所以,此时此刻,这样突如其来的调换让林湛有些摸不着头脑。
  退一万步讲,就算元盛宏真的想要主刀,为什么在术前会议不提,偏到了手术前几小时,才相当仓促地逼他让出主刀位置?
  这既不专业、也毫无责任心。
  你不懂?
  元盛宏看清林湛眼底的迷惘,反倒愣了一下。复而哈哈大笑,仿佛这副表情完美地戳中了他的笑点:我还以为你之前故意表现得鲁莽愚钝、不通人际,是为了避开流言蜚语,谁知道,你真的...赵江那只老狐狸,竟然能带出你这种...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