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李立期待又忐忑地问。
  你,你喜欢这个吗?
  这次,他不需要焦急地等待陈萱的回答了。
  小丫头惊喜地捧着冰凌凌的兔子,然后用力环住了男孩的脖子,开心地笑。她的眼睛里像是下起了一场烂漫的糖果雨,甜的。
  管风琴的和声从音响里传了出来,慈善活动进入了高潮。穿着红白服饰的圣诞老人从房车里走出来,他抱着竹篮编的框,里面装着简单的布艺制品饰品;布料制作粗糙,表面却亮闪闪的,像是老爷爷采撷了漫天的星河,来人间陪他们一夜狂欢。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拉着彼此的手,不约而同地挤向人群。
  林湛和谢辞两人不远不近地跟着。走了几十米,林湛才终于将视线从那只兔子的身上挪走,又悄悄地望向谢辞。那人恍然不知,单手插着兜,闲闲地靠在电线杆旁,另一手指尖玩弄着栅栏上的雪。融化的雪水顺着手腕淌下,划过昂贵的腕表,又调皮地钻进衣袖里。那人明明浑身上下昭彰着成熟,可偏偏细微处童心未泯,带着过去的影子。
  音乐的声音很强烈,管乐齐鸣时,连空气都震颤。
  喉咙干涸,像是无名的种子在龟裂的土地缝里发了芽,难耐的心绪要破土而出。林湛忍不住扯了扯白色的围巾,低声唤了那个人的名字。
  谢辞。
  谢辞!
  在嘈杂环境音的掩护下,林湛第一次吼了出来。拼尽全力喊出口的那一瞬间,喉咙酸胀,可胸口难言地畅快,像是猛地吸了口纯氧,眩晕又带着冰凉的快感。
  谢辞才听见:怎么?
  对不起。刚才在病房那边,我误会你了。
  习惯了。
  谢辞不在意地摆摆手,而这让林湛更下定了决心:你可以提一个要求,作为补偿。
  不会吧。你跟一个生意人主动谈补偿条件?不怕赔得一丝不挂?
  又是这种剥皮拆骨的眼神,带着散漫又侵略的笑,像是在谈判桌上攻城略地。林湛不服输地回望,清冷的眼瞳里闪烁着彩灯细碎的光:不接受不合理条款。
  哦?你是认真的啊。谢辞抬手抵着下颌,似乎在认真思考交换条款,真难想啊。我该用什么来敲林医生一笔?
  ...说就好了。不过分的话,我不会拒绝。
  那人明明早已想好了条目,此刻又再装模作样地吊着人胃口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林湛能慢慢看懂谢辞的微表情比如,故意捉弄人时,会极快地挑一下眉毛。哪怕再成熟,还是藏不住跳脱不羁的恶劣本性。
  好啊。谢辞抬眉,站远点。
  林湛向左迈了一步。
  远点,再远点。
  两步,三步,四步,直到退无可退。林湛侧脸看他,等待着黑心商人的敲诈勒索。谢辞反倒并不着急,懒散地环视四周,迟迟没有动作。
  林湛想说点什么,可距离太远,无法沟通。此时,手机响起,是谢辞舍近求远地拨了个电话:站稳了,等会儿,别动。
  林湛好奇:在等什么?
  谢辞一笑:等东风。
  冬风?
  那个人是还嫌不够冷吗?
  忽得,人群间涌起一阵惊呼欢笑,如同银瓶一瞬炸裂。林湛下意识地抬头,只看见了红色的氦气球涌动在风里,漫天飘远,像是颠沛的红豆。
  看我。
  谢辞一个响指,正好夜风扫过枝杈的残雪,落在眼前,飞雪幕帘。林湛堪堪从耳边拿下手机,还没回神,身体被嬉笑打闹的李立撞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腕忽得漫过一抹凉意。柔软的尼龙织造表带重新缠住了他的脉搏,被丢弃的表再一次回到了身边。
  风起时,吹散雪幕,林湛怔怔地看向谢辞,那双带笑的眼睛染着灯火明粲,冰雪尽消,如见春天。
  原来,不是冬风。
  是东风。
  第36章 等东风(下)
  屏幕的通话时间还在一秒一秒走着, 像是林湛被无限拉长的心跳,直到谢辞站在他面前,帮他挂断了电话。
  嗯?你这是什么表情?
  呃。谢辞晃晃手掌,试图唤醒一根灵魂出窍的木头,林湛?
  林湛像是还没学会自主呼吸的婴儿一样,恨不得有人拍他后背一掌,把他打醒。谢辞盯了他半天,忽然明白了什么,抱着小臂,笑得喉结上下颤动:怎么这副傻样...丢不丢人啊林大夫...
  人影攒动,灯影摇晃,欢呼声此起彼伏,没有人会在意陌生人的神情动作,他们眼里只有自己的快乐;仿佛只要淹没在人群里,所有个体最原始的欲望都可以扭曲地释放。
  而谢辞偏还在不知轻重地笑,一声、一声,不要命地撞进林湛心底。
  ...别笑了。
  林湛带颤的声音被人群埋没。
  谢辞边笑边靠近,侧耳过去:你说什么?
  心跳声震耳欲聋,不知道是谁的。
  林湛口干舌燥,头晕目眩。世界仿佛朝他倾轧过来,他再无处可躲,而唯一的救赎之道,就在咫尺,就在眼前。
  林湛猛地扎进了谢辞的怀里。
  他将理智驱逐出境,任凭欲望信马由缰。还没来得及后悔,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
  谢谢。
  他颤声反复说了几次无意义的道谢。他的身体和呼吸在发抖,于是更加无措地抱紧面前的这个人,用外力来抵消心里汹涌膨胀的欲念。
  在嘈杂喧闹声中,林湛却清楚地听见谢辞戛然而止的笑,像是滔滔江水被拦腰截断,安静地让人害怕。
  林湛后知后觉自己莽撞,连忙松了手,相当懊恼自己一时的意乱情迷。他难堪地转身要走,可手腕却被死死地握住。
  过来。
  要去哪?那两个孩子还...
  有人看着。
  被一股大力拉扯,林湛踉跄几步,被推到了房车后面竖立的塑料隔间,仿佛演职人员更换服装的临时搭建棚。
  只容一人的隔间,硬塞了两人进来。林湛跌靠在柔软的衣物堆里,双手撑在谢辞的胸口,勉力支起最后的距离。可谢辞还在靠近,深邃的视线侵略感十足地描摹着林湛的五官,像是犯了烟瘾,非在他的唇上找火。
  刚什么意思?
  为什么抱我?
  谢辞左手径直伸进林湛的外套,只隔着一件薄毛衣掐住林湛的腰,大拇指挑开衣摆,不偏不倚地按在了腰窝。林湛猛地咬住下唇,忍住了急喘,虚弱地负隅顽抗:...只是想...谢你。
  谢我?谢我就抱我?
  天色明明晦暗,但林湛却仍能清楚地看见谢辞那双燃着火的眼睛。
  简直是饿了几百年的饕餮,饥不择食地。
  否则呢?林湛抓着谢辞的肩,颤抖着维持最后的理智,你想要我怎么谢你?
  我想要的太多。你给得起吗?
  我...唔!
  林湛还想跟谢辞在谈判桌上多掰扯几个来回,可对方好像已经没了耐心,干脆撕掉衣冠楚楚的外皮,相当野蛮地吻了过去。
  湿润、激烈,像撒哈拉强硬地撕扯着一朵迷路的雨云。
  感谢?谢辞边吻边哑声笑,巧了,我这也只是表示感谢,国外礼仪。
  一场漫长的答谢宴,两人不知吃了多久;直到音乐声渐歇,理智回笼,他们才意识到刚才让人大脑一片空白的吻。
  望着林湛微红的眼睛,谢辞很缓慢地松开了他的手,林湛立刻抓着大衣两襟,完全拢起皮肤上残留的指痕。
  ...真的,只是感谢?
  谢辞最后,很轻地问了一句。
  林湛抬头,又垂了眼。
  ...嗯。
  到了最后,也没人敢说出深埋在彼此心底的那个字。
  生怕逼得太紧、咬得太重,多一个字,最后连朋友也做不成,连感谢都是奢望。
  工作人员摘下树上的彩灯,光影落幕,林湛独自一人站在原地,前额的刘海散乱地垂着,像是被巡猎的兽蹭过。直到孩子们围在他腿边尖叫着喊他,林湛才回神:嗯?要回去吗?嗯。回去吧。
  骤然安静的夜,显得格外的冷。
  林湛忍不住伸出手,握了握残留在夜空里的欢愉。
  如果能将东风永远留在冬夜就好了。
  两人先把陈萱送了回去。
  而回到李立病房的路上,那孩子像是耗尽了不多的热情,陷入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默,只是拽着医生白大褂的衣角,低头不语。还有几步就要回到病房,隔着病房门,能看见他的母亲正裹着棉衣,趴在床边睡觉。而她的手边,堆着不同包装的糖,新的、旧的,堆成了一个简单的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