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鸾 第92节
  第63章
  在大乾宫中顺风顺水地过了十几年, 傅瑶光不想学的东西,大多都是连蒙带骗地糊弄过去了事。
  比如这打马球。
  从前她觉着没有什么场合会需要她下场打这马球,是以学也只学了个皮毛, 和她那马术一样的银样镴枪头。
  轻飘飘飞身坐上马背,不远处正一瞬不落紧盯着她动作的顾时安眉微微挑起,口中却不咸不淡地说道:
  “难怪你敢同我邀战,原来也有些本事。”
  “大乾的郡主, 若你能赢我,今日我得的那些彩头随你挑便是。”
  顾时安看了看不远处顾将军和夫人的席位, 这边却看不见他们面上神色了,她转过头望向傅瑶光,冷哼了声而后打马进场。
  傅瑶光却只是笑笑,催马也进了场。
  这是双人对战,球场已是清过场的,几声锣鼓之后, 顾时安一夹马腹,身下那匹骏马便如箭一般飞出, 她单手持缰绳, 半身悬坐马背,持球杖的手却极稳,手一挥, 球便如划定了路线一般,遥遥飞过,正中傅瑶光身后不远处的球门。
  一击而中, 周遭潮水般的喝彩声几乎是同时响起。
  傅瑶光心中微叹, 若是正经的马球赛,她还真没什么必胜的胜算, 可到底这会场上只她和顾时安,没有队友配合的。
  她重重打马,马儿吃痛疾奔,几息之间便越过了顾时安,几乎是瞬时,傅瑶光带过球回转,顾时安在她身后紧追,傅瑶光只作不见,再度重重抽了马一鞭子。
  她这般催马,顾时安被她甩在身后,眼见快到球门,傅瑶光方才击球。
  不是如顾时安那般远远一击,遥遥打进球门,可却也是和规矩的。
  一声锣响,她得了一分。
  身后顾时安追上来,坐在马上瞪着她,半晌说不出话。
  “我还没见过谁女儿家如你这般打球的呢。”
  傅瑶光忍住马背上那点不适,轻声道:“能赢便行。”
  “就这,想赢我?你做梦呢?”顾时安嗤笑。
  这一过手,她便瞧出来,傅瑶光只是上马打马的动作漂亮唬人,看着厉害,实则落到真章上却是不行的。
  傅瑶光是知道自己斤两的,她骑马久了便晕眩地厉害,也正是因为此,从前她躲懒不愿好好练马术,阖宫上下也都由着她。
  方才她往狠了催马,这一停下来,那股难受劲已是慢慢返上来了。
  她想了想,从头上拔下一枚不甚紧要的发簪握在手心,催马再度朝着球的方向疾掠。
  每当她觉着晕眩无力时,便用发簪狠扎一下自己的腿。
  借着这么个偏门的办法让自己保持清醒,一来二去的,这场球竟还真教傅瑶光占了胜机。
  决胜的一球,傅瑶光腿上已是不知挨了自己多少下,她往后看了眼顾时安。
  顾时安几乎要从马背上站起身,在傅瑶光身后不远处纵马疾追。
  然而,已经是结束了。
  傅瑶光将余光收回,将球杖稳稳挥开,这一球毫无疑问地进了。
  随着几声鸣锣,傅瑶光停住马,球场外的烟萝和琼珠急地一路小跑过来,将她从马上扶下来。
  这会身上所有的不适都好似被放大了一般,强烈的晕感之外,腿侧被她自己刺出来的伤口也皆在泛着疼。
  不远处的顾时安将马绳交给将军府的侍女,朝着傅瑶光走过来。
  “哪有你这样玩的?”
  “你根本就不会打马球!”
  傅瑶光借着琼珠和烟萝撑过来的手堪堪站稳,看着顾时安几乎泛着重影。
  “顾小姐说的是,可到底、还是我赢了。”她有些费力地回道。
  “愿赌服输。”
  顾时安点点头,她看向傅瑶光的目光仍带着审视。
  正待开口,余光却瞧见球场外谢瞻身边跟随的人正要往这边过来。
  她抿唇想了想,从腕间脱下一只镯子,又指了指不远处摆放那些彩头的地方。
  “你赢了我,我说了,今日的那些彩头随你挑。”
  顾时安朝着傅瑶光晃了晃手里的镯子。
  “那些是将军府备下的彩头,这镯子是我的私物。将军府送出去的东西件件皆有记录,拿出去便知道是我顾府的东西,无论是当或卖,皆能得好价。”
  “但我的私物却没这般好处了,不仅外面不认,我今日送给你,回头你便是拿着它来寻我,我也不会承认的。”
  “你想要哪件?你挑吧。”顾时安看着傅瑶光道。
  傅瑶光同她对视片刻,欲要开口,却实是有些撑不住,只指了指她手中的莹白玉镯。
  顾时安微微弯起唇,往场外看了眼,朝她走近了些。
  她抬起手,将手中玉镯套上傅瑶光的腕间。
  “大乾来的郡主,你有些对我的脾气。”
  顾时安看了眼不远处走过来的谢瞻的人,低声对傅瑶光说道。
  再抬起头,顾时安面上又显出那副略显娇蛮跋扈的模样。
  “你根本不会打马球,只不过是一味的催马,凭你这般,也配得我将军府的彩头?”
  傅瑶光背对着马球场的入口,见她这般,却也知道是有人来了,她握着烟萝的手紧了紧。
  烟萝会意,立时扬声道:
  “我们郡主可也不稀罕这些个小玩意,倒是顾姑娘,输了便是输了,怎还学那些不经事的小孩子耍赖?”
  “怎么回事?”烟萝话音刚落,便听身后传来谢瞻的声音。
  只是不待傅瑶光回转过身,便听到傅琅玉柔声笑道:
  “顾姑娘的话却也不无道理,郡主原就不会马球,硬要逞能,也不怪顾姑娘觉着不尽兴。”
  傅瑶光这会目的达到,懒得再同傅琅玉纠缠做戏。
  她看了眼顾时安,以袖遮住方才她套在自己手腕间的镯子,冷哼一声,也没理会谢瞻,转过身便朝外走。
  “我今日累了,先回去了。”
  越过谢瞻和傅琅玉身侧,傅瑶光淡声道。
  傅瑶光这会一转过身,谢瞻才看清楚此时她面上的神色。
  她肃着神情,一副很不悦的模样,眼角颊边却带着泪痕,原应是红润的唇瓣紧抿着,几近泛白。
  谢瞻骤然拧眉,几步行至傅瑶光近前,垂眸打量片刻,再度望向顾时安的神色已然是带着阴沉怒意的。
  正要开口,却被傅瑶光凉凉刺了句。
  “你看旁人作甚,不是你的人要看我打马球?”
  傅瑶光将谢瞻推开了些。
  “这里既然都是你说了算的,旁人拿我寻乐子自然也是得了你的授意。”
  “何况你我之间的事,本就与旁人无关。”
  宽长的袖摆遮着她紧攥的手指,她敛去眸中不耐的厌恶,再扬起头望向谢瞻时,眸中光景好似当初她成日追着他的那些时日。
  彼时她是安华公主,他是质子晋王,她给他的目光却真真切切笼着情意。
  谢瞻连呼吸都急切许多,抬手正欲将她带近怀中,却被傅瑶光一把推开。
  她不再看他,垂下眼睫时却落下滴泪,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执拗和认真,低低地说道:
  “陛下既已不是晋王,我便是来到姜国,也只会是英寰郡主。”
  她第一次以君主的尊称称呼于他,听在谢瞻心底却反而觉着如针扎磨碾一般刺痛。
  谢瞻立于原地,傅瑶光却没再回头看他哪怕一眼,只由那两个从前在乾国便跟在她身边的侍女搀扶着慢慢走出场外,直至看不清身形。
  身后傅琅玉小步追过来挽住他,正要说些什么,却被谢瞻抽出手推开。
  “送傅姑娘回去。”他吩咐身边的人道。
  “陛下?”傅琅玉不可置信道。
  谢瞻看也未看她,也没理会不远处跪了半天的顾时安,低声同身边近侍吩咐了几句,而后径直离开。
  他一走,顾时安便自顾自起身往外走,经过傅琅玉身边时,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同她道:
  “此前在宫中时同傅姑娘有缘见过一面,彼时姑娘那般神气,我还以为姑娘不日便要入主中宫了。”
  “今日方知,原是我误会了,傅姑娘这还差得远呢。”
  顾时安面上笑意不变,说出口的话却失了笑意。
  “傅姑娘,下次再下旁人面子,还是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摆也不迟。”
  傅瑶光走出来之后,径直回了车里,吩咐回到她所住的别苑。
  直到回了住处,傅瑶光才稍稍松缓了些。
  她抬起手,打量着顾时安送她的那只镯子。
  同这位顾七小姐比试这一场马球,更让她确定,这位顾小姐便如她想的那般,是不甘心听从家中安排的。
  顾将军和将军夫人多半是想将她送去谢瞻的后宫,她不想去,却也没法在外拆父母的台,便只能处处不得体,以此期望届时她父亲向谢瞻开口时能被他拒绝。
  只是可惜,便是她貌若无盐,言行举止俱粗陋不堪,若是谢瞻有意拉拢顾将军,仍会娶她,甚至还会温情脉脉地让人挑不出半分理来。
  当时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想来顾时安多半还会来寻自己,傅瑶光将那镯子拿下来收好。
  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今日在马球场中,她有意同谢瞻说了那样一番话。
  在谢瞻眼中,她对他痴心一片十余载,定然不会一朝一夕间便改了心意,即便是她已然另嫁,大抵谢瞻仍自认为,在她心中,他是特别的那个人。
  那么他将自己弄到这同乾京相去遥遥万里的姜国,要么是为了羞辱她而泄私愤,要么便是对她仍有几分念想。
  若他当真如她所想的那般,对她仍有些念想,那么他定然会来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