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鸾 第91节
  旁边俱是一静,片刻后谢瞻眉微微扬了扬,声音淡淡:“让她过来吧。”
  这一声傅姑娘,惹得傅瑶光心中一动。
  盯着不远处被簇拥着遥遥走近的人影细细辨认,身后的琼珠低声道:“确是郡主。”
  傅瑶光也不语点头。
  那人走到她席位不远处,隔着重重帷帐帘影,似是往里瞧了瞧,傅瑶光顺势低下头没让她细看,可只一眼,她便瞧出,来人是她的那位堂妹,私纵谢瞻、助他回到姜国的端王郡主。
  “见过陛下。”
  傅瑶光看着她跪下行礼,又被谢瞻亲自扶起来。
  “不是说不舒服?怎么又过来了?”谢瞻半揽住她起身,低声询问着。
  “妾确是不大舒服,可听闻乾京送来的英寰郡主今日也来了……”
  她半倚在谢瞻怀中,手捻着谢瞻的衣襟,声音越说越低。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只觉着这二人耳鬓厮磨,亲密无间。
  傅瑶光瞥了眼,若非隔着帷幔,她甚至还想看看护国将军一家人此刻面上是个什么神情。
  “这位便是傅姑娘?”
  那位顾时安从将军夫人身边适时起身,竟走到谢瞻不远处,声音娇娇柔柔地开口笑道:
  “早便听闻陛下从乾京带回来一位绝色美人,很是疼爱怜惜,今日可算见到了。”
  傅瑶光有些意外于此时这位顾小姐的言行,而一旁将军夫人已然起身跪下,声音惶恐请罪道:
  “陛下息怒,是妾身教女无方,望陛下看在她年纪小不经事的份上能网开一面。”
  另一侧,那位护国将军也跪下请罪。
  “是小女和夫人失了礼数,臣任凭陛下惩处,绝无他言。”
  一片静默中,顾时安也跪在母亲身侧,垂着头不再言语。
  谢瞻似是并未挂怀,含笑扶她起身,又将顾将军也一并扶起。
  “大将军实是太过苛责了,不是什么大事,二位不必放在心上。”
  将军和夫人连连称罪,却在相顾对视之后,只是二人回了席间,留了顾时安仍旧站在谢瞻身侧。
  “殿……陛下,妾方才说……”
  傅瑶光只看到端王郡主贴近谢瞻说了些什么,片刻后,谢瞻遣人来到她身前。
  “乾国英寰郡主,陛下有请。”
  这是戏台搭好,伶人也已入了戏,好似只等她亮相了一般。
  见傅瑶光慢悠悠起身,烟萝率先走出帷帐,将垂散的帘帐卷起。
  傅瑶光来到谢瞻和端王郡主面前,没跪,也没请礼,施施然站定后看着眼前几人。
  一旁的顾时安乍见她愣了愣,悄眼打量着谢瞻的神情,又再度朝傅瑶光望过来。
  “你是哪来的乡野丫头,面见陛下竟然还不跪下请礼。”顾时安娇声斥道。
  这位顾七姑娘倒是有些意思,只不过傅瑶光现下却不愿节外生枝。
  傅瑶光看了眼顾时安,却没同她交谈作答。
  转过头对上谢瞻灼人的眼风,傅瑶光定定回望。
  “……这位、这位便是乾……乾京遣送来的,英寰郡主?”
  站在谢瞻身侧的人,盯着傅瑶光,将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
  “是,这位便是英寰郡主,怎么,琅儿在乾国时见过?”
  谢瞻单手圈揽着她,漫不经心地垂眸问道。
  “自然、自然是没见过的,妾虽也是乾京长大的,可……可不过是商户女,从未见过贵人。”
  “贵人?”谢瞻面上笑意淡了些。
  “乾国皇族,都是罪人,哪来的什么贵人。”
  “……是,妾记住了。”
  傅瑶光望着这位阔别已久的堂妹。
  其实她们原本就不熟,前世无旧事,此生无旧情,只是因着谢瞻的缘故,她其实对这位原本要嫁给谢瞻的端王郡主多了几分愧疚,便自然而然地想要保全她。
  可到底是陷进情爱里没撞过南墙的,她这位郡主堂妹,枉顾端王府上下几百人的性命,放弃大乾郡主的身份,舍却女儿家的清名,也要留在谢瞻的身边,以期得到那人的怜惜和爱重。
  就像前世的自己。
  可怎么可能呢。
  没有心肝的人,永远只能看到自己,配不上赤诚的真心真意,也永远给不出全心全意的爱。
  傅瑶光没理会旁人,只看着谢瞻,慢慢笑起来,低声道:
  “谢瞻,若我是罪人,那你岂不更是。”
  谢瞻目光从她修长细白的颈边落到她的面上。
  他怀中还揽着旁人,却仍是定定地瞧着她,开口的话却是对顾时安说的。
  “顾七姑娘,你先退下吧。”
  “是。”
  顾时安不敢多言,她再度看了看傅瑶光,眸中带着思索和探究,却再未发一言,依礼退下。
  “真是想不到,当初那般风光的安华公主,竟也有今日。”
  “皇伯伯不是最疼你了吗?竟也舍得送你过来,还顶了英寰郡主的名头,传出去怕不是要笑死人。”
  “看来这位乾京长大的商户女确是从未见过贵人,莫不是将本郡主认作旁人了?”傅瑶光似笑非笑回问道。
  “傅瑶光,时到今日,你还有什么可得意的,真要是那么有骨气,皇伯伯送你入姜国时你怎么不自尽保全名声,既是选择来了,还在这里摆什么公主的款。”
  傅瑶光看着她。
  她任谢瞻圈揽着,侧着身子依附在谢瞻胸前,手指无意识地攥着谢瞻的衣摆。
  “傅琅玉。”
  傅瑶光轻飘飘地瞥她,面上却露出几分和从前在乾京时如出一辙的骄矜张扬,故意慢声道:
  “我们可不一样。”
  傅琅玉听她这般说,不知想到了什么,紧攥着谢瞻衣衫的手慢慢松开,仰起头欲说还休地看向谢瞻,抿唇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谢瞻勾起她的脸,毫不顾忌地同她耳语,片刻后望向傅瑶光淡笑道:
  “郡主,她想看你打马球。”
  傅瑶光并未纠结于到底是谁想看,只反问道:
  “她想看,我便要去么?”
  谢瞻望着她笑,若有深意地慢声开口:
  “自然不是。”
  “你不想打马球,自然可以不打。”
  “你不愿做的事,都可以不做。”
  “只是,你知道的,凡事皆有代价。”
  谢瞻揽着傅琅玉的手未松,可言辞间也没朝她瞧上半分,只盯着傅瑶光一字一顿道。
  傅瑶光不擅骑术,只表面招式学得漂亮唬人,这一点,即便旁人不知,谢瞻同她相识十余载,却不可能不知道。
  他不过是想看她对他服软。
  她没吭声,视线越过谢瞻和傅琅玉,望向了坐在席间正盯着她的顾时安,笑了笑,扬声道:
  “方才顾七姑娘赢了彩头,都赞姑娘马术精湛,可我在一旁瞧着,却觉着不过如此。”
  顾时安没料到傅瑶光有此番言语,愣了愣,便要起身,却被身旁的将军夫人拦住。
  她隐晦地望向谢瞻,而后面上带着不达眼底的笑意,对着傅瑶光道:
  “小女不过玩闹罢了,不敢同郡主相争。”
  “娘,既是办的马球会,哪里有那么多顾忌,何况郡主方才都这般说我了,我可忍不了这种话。”
  顾时安站起身,挣开将军夫人桎梏她的手,看了眼傅瑶光,径直走向另一边去选马。
  傅瑶光定了定心,转身也往那边走,却被谢瞻攥住手腕。
  “不必去了。”
  “我让人送你回去。”
  挣脱谢瞻的手,傅瑶光来到顾时安旁边。
  这会顾时安已经选好,她飞身利落上马,挥鞭进了场地。
  烟萝一边替傅瑶光整理衣襟袖摆,一边道:
  “殿下这是何必,若是伤了自己,多不值当。”
  傅瑶光没多言。
  她看着不远处马上的顾时安。
  谢瞻如今身边只傅琅玉一人,这些日子琼珠打听的消息,凡是对谢瞻这位新帝的后宫有点想法的门户,皆是将家中女儿调教地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投着谢瞻的喜好,希望能得他青眼,为家族挣个前程。
  可琼珠打听得的那些消息中,没听哪家姑娘技精马术的,都是些琴棋书画一类的,兼之这位顾姑娘几次在谢瞻面前故作骄纵蛮横,逾矩又失礼,若非是没脑子,那便是有自己的想法。
  傅瑶光翻身上马,动作也做得漂亮飒落,琼珠和烟萝欲言又止,她已经打马入了场。
  她赌这顾七姑娘,也是个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