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鸾 第46节
  况且她也想晏朝尽快把这舞弊案结了,她对定州的矿务心中有些疑虑,很想走一趟去看看。
  文会当天,大抵是因为要以陆文清的身份赴会,晏朝出门时穿了一身霁色缎袍,底纹绣着仙鹤, 清雅而文气,和傅瑶光的月白罗裙正搭到一处。
  在京中时, 他大多时都是挑颜色格外深沉的衣衫, 如今到了定州,倒是也会挑些浅淡的颜色了。
  坐上马车,傅瑶光一边摆弄手腕上的玉镯, 一边轻声道:
  “京中好像都没怎么办过这样的文会,都是些马球会、花集、再就是各府办的赏花宴。”
  “也有,但京中文会多是学子, 鲜少会邀请女客。”
  晏朝看她一眼, “且大多都不会这般正式地发请帖。”
  “所以今天也有女客吗?”
  “应是有的。”
  傅瑶光来了兴致,“不知会不会遇见能以一人压群儒的女先生。”
  “多半不能。”晏朝慢声道。
  “为何不能?难不成这学问只你们男子作得, 女子便不成?”
  晏朝太过笃定的语气,听得她很有些不满。
  “公主误会了,古往今来,无论是文坛还是沙场,从不缺巾帼奇才建功立业,她们的功绩青史留名,便是很多男子一生都及不上。”
  晏朝手覆住她的腕,指腹在她手腕间的玉镯上摩挲。
  “不过这边的文会上,来参加的女子,更多的还是为了各自的婚事来相看。”
  “真没劲。”傅瑶光小声道。
  “文会本就没劲。”
  晏朝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她腕间的玉镯,向后倚着马车中的软靠,淡声说着。
  “这类学子之间的文会不知办过多少,一年到头也出不了几篇好文章,参加这类文会,都不如多看些书更能得进益。”
  片刻后,他将傅瑶光手腕抬起,拨了拨那只玉镯。
  “母亲给你的?”
  傅瑶光侧过头看他,挣开他握过来的手,朝他晃了晃腕。
  白玉镯子在她细腕上摇摇荡荡,抬手间袖摆也垂落至手肘,露出晃眼的一片白。
  “好看吗?”她笑着问。
  晏朝看她良久,垂下眼将她手腕间衣袖放下来理好。
  “公主不是不喜欢玉饰吗?”
  “你怎么知道的?”傅瑶光讶异道。
  “我原来确是不喜欢,觉着玉饰有些老气横秋的。”
  “不过我越看越觉着母亲送的这只玉镯很漂亮。”
  她将衣袖往上拉开了些,露出玉镯。
  “而且你不觉着,它和我今日的裙子很配吗?”
  言至此,她微微顿了顿,看了晏朝一眼,又道:
  “罢了,问你做什么,你又不会看。”
  她说话间,晏朝只含笑看着她,待她这会不说了,他顺势握住她的手。
  “公主怎么都很美。”
  “不过公主喜欢这只玉镯,我心里也很高兴。”
  傅瑶任他牵着,没作声。
  听他说他很高兴时,她心里竟也觉着轻快。
  她小声问道:“是因为这是你的母亲送的,所以我喜欢你很开心?”
  “我入仕那年,陛下御赐的嘉赏中便有一块天然的玉石,慈安寺中的古闻大师与我忘年相交,也曾做过我的西席老师,他最擅琢玉,将这块玉石亲自雕琢打磨后又为其开光。”
  “便是这只玉镯?”傅瑶光轻声问道。
  她不知道这玉镯背后还有这样的过往。
  当日他的母亲随手递给她,什么都没说,她也以为因着京中那些流言的缘故,他母亲不大喜欢自己,送的玉镯多半是贵重有余,但大抵上是少了些心意的。
  只是到底是他的母亲送的,她便一直收在身边。
  这镯子玉质透亮,白糯细润,她越看越觉着顺眼,今日便带了。
  原来这是他当年三元入仕后父皇给的嘉赏,兜兜转转竟回到自己这了。
  晏朝从怀中拿出一物递过来,她下意识接过看了一眼。
  是一枚玉佩,不过并未编绳结坠流苏,和她腕上挂着的玉镯是一样的质地。
  “这是一起的?”
  将玉佩递还给他,她轻声问道。
  “嗯,”晏朝目光落在她的腕间,“公主今日之后可会将这玉镯取下?”
  傅瑶光被他问得一时语滞。
  她其实带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可这会他问的话,她若说一直带着,感觉像是承诺了些什么一样。
  可他说他看见自己带这玉镯很开心,若她取下了,他会不会失望?
  傅瑶光悄悄偏头看他,却正对上他望过来的眼。
  她转开目光,想了想道:
  “晏大人是想要我一直带着吗?”
  “公主喜欢便带着,不喜欢便放着,都可以。”
  晏朝看她一眼,微微一笑道:“我只是随便问问。”
  傅瑶光看看他,他神色如常,她心头微松。
  应是她想多了,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在意她带什么饰物。
  “我不知道这玉镯还有这样的来历,但我会好好保管的。”她笑道。
  “既然送给公主了,那便是公主的东西,也不必太过在意。”
  “可是这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也是母亲送我的,自然要好好收着。”
  她说话轻声细气,晏朝听得心里几乎软成一片,他看她一眼,眉眼间格外柔和。
  那只镯子,前世陪他很多年。
  陛下当年赏赐的那一整块通透的玉石,允他随意打磨雕琢成喜欢的样式。
  他本是想自己亲手尝试,但因为不通雕琢之道,特意去慈安寺请教古闻大师。
  老师见了这块玉,只道是通灵,于佛家和他都极有缘,亲自解玉雕琢。
  晏朝当时不明白为何一块玉非要打成两件物事,老师却并未多言。
  后来他向陛下请旨赐婚,当时也曾想着,这玉镯也有了它的主人。
  可事与愿违,这玉镯一直到他死,都只由他一人收着。
  这一世重生回来,他不想时时被前尘往事困住,便将玉镯收进府库,却不想被母亲寻了出来,如今更是带到了傅瑶光的手上。
  大抵这便是老师当年说的缘分吧。
  一旁傅瑶光微微倾身,拉开车壁的帷帘往外看去。
  晏朝无声地看着她,她性子其实和他记忆中没什么变化,好奇、好动,娇气但不扭捏,有些小性子却并不跋扈。
  前世她成婚后半年,他上递奏折请求外放出京,自请去了一处边陲府城做知州。
  那里和京城的她相隔几万里山川,可外守着大乾的国门关隘,另一边紧挨着的,便是她的封地。
  她和谢瞻留京,这辈子大概都不会来到封地了,但他仍想护住她的这三州十二城。
  年末的时候他回京来,在新岁的宫宴上,看到和谢瞻并肩坐在一处的她。
  她成熟了许多,不像小时候那般爱笑了,可她看着谢瞻的神情满盈着情意。
  一桩锦绣良缘,他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了。
  第二年的宫宴上,他喝得半醉,回府时他心中这样想着。
  第三年他没有回京,从那年之后,他再也没机会见到她了。
  晏朝抬手落下窗边的帘帐,将她拢进怀中。
  她似是对被他打断很不满,可想要抱怨的话未及出口便被他封住唇。
  傅瑶光推他却也推不动,也不知道这人忽然发的什么疯。
  她一直以为晏朝即便成婚了也是那种老太师一般古板又保守的人,直到和他成婚才知道,他这人根本不像他平时表现出来的那样。
  他会在书房的漆木桌案上拂开典籍和公文将她抱在上面亲吻,也会在她动情时将她压到镜前迫她看着镜中交颈相卧的一双人影,还会在她最耐不住的时候要她一遍遍地唤他,唤官称,唤名字,唤表字,最过分的一次还让她唤过夫君。
  哪有古板保守的人,是这样不分场合不分时间的。
  哪有人会在马车里这样亲近的!
  她终于推开他,控诉般地看向他。
  “你这样,一会我怎么见人。”
  他吻落在她的眼眉间。
  “那便不见了,我们回府。”他喑哑的声音犹带着揶揄笑意。
  傅瑶光好半天没缓过神。
  “不见什么,你还要去那文会上找人呢。”
  晏朝故意道:“也不急这一日,我今日不去,明日下一场文会的帖子便能递进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