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鸾 第30节
  西陵河沿岸今夜有许多人,她跟在晏朝的身旁,一边走一边看。
  晏朝任她拉着他的衣袖,她似是并不习惯他牵她,虽然他牵过去时她不会拒绝,但过不多一会她便会挣开,而她从未主动牵握他的手,大多时候便是现下这般,拽着他的衣袖。
  “在想什么?”他看她一眼,低声问道。
  “我在想方才在知鹤楼遇见的那几个侍茶的人。”傅瑶光如实道。
  晏朝沉默下来。
  “那个叫青禾的,瞧着还没我年纪大,应也就十三十四的年岁。”
  她的语气很有些同情。
  “十三四岁,臣应已是入朝为官了,似是六品。”
  他平静的语气,说得却是自己的过往。
  偏偏她又听不出其中是否有什么弦外之音,满腹的感慨也有些说不下去了。
  “晏大人确实很厉害,可是往前看百十来年,也再找不出第二个十几岁便能做到像你这般的人了。”她低声道。
  晏朝弯起唇,带着她来到桥上高处站定,抬手又将她挡风的披风紧了紧。
  “明日我让晏府的人去知鹤楼走一躺。”
  “不过这些人其实不一定便觉着自己处境艰难。”
  “嗯。”傅瑶光点点头。
  其实她也知道,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在看不见的地方不胜枚举,帮是帮不完的,人家也未必会领情。
  可知道是一回事,心里不舒服又是另一回事。
  她没再多说,看着夜幕下的西陵河,映着摇摇晃晃的灯火和月星,荡开一层层涟漪。
  河岸两侧的游人很多,但她和晏朝在的桥上却只有她和他两人。
  傅瑶光望向晏朝,正要开口问,蓦地河畔两侧的游人俱是哗然。
  她循声而望,映入眼帘的是无数盏莲灯从河中央亮起,随着水波,飘飘荡荡地浮沉。
  更远处的夜空上,漫天绽开的烟火似同繁星,将夜幕点亮。
  傅瑶光似有所觉,望向晏朝,可心里又觉着不大可能。
  这样招摇又高调的行事,完全不像是这人的作风。
  可不待她问出口,他已经朝她望过来。
  “公主可还有什么心愿吗?”
  “这些真的是你让人做的?”傅瑶光不确定的问道。
  晏朝避开她的目光,望着满目的莲灯,出口的话只说了一半。
  “是陛下允的。”
  “父皇让你这样做的?”傅瑶光半信半疑。
  转念间又想到当日父皇同她说,她的婚事不仅要办,而且定时要大办。
  她看着桥两侧守着的御林军,倒也信了七八分。
  莲灯随着水流渐渐飘远,远处的沉暗夜空仍有焰火绽开。
  傅瑶光眸中也清清亮亮的,仰头看了晏朝一眼,他仍是沉肃而平静的,她勾了勾晏朝的手臂。
  “晏大人,成婚第一日,一起许个愿吧。”
  晏朝垂眸看她,“好。”
  傅瑶光面向河面,默默闭上眼。
  她这一世,和前世经历的种种全然不同。
  但愿,但愿她能改变那些事情。
  她想到当日对父皇贺寿时脱口而出的祝词。
  那不是她的托词,而是她的心愿。
  愿世清平,国运永昌。
  晏朝站在一旁,无声地看着她。
  她说成婚第一日,让他许个心愿。
  自他入仕时起,两世轮回之间,于政事朝纲之上,他从无一日懈怠。
  在大多时候,他都只信自己,不信神明。
  但若问他有何心愿——
  他只希望有朝一日,他待她的情意和珍重,可以不必再如今时这般遮掩。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怜悯或感动。
  毕竟,只有她爱他,他过往经历的万千岁月才有意义,那些他深藏于心底的爱意于她而言才不是沉重的负担。
  不知过了多久,傅瑶光轻声道:
  “晏朝,我有些累了。”
  “嗯,回府?”
  “好。”
  第23章
  因着西陵河畔的一场热闹, 临近宵禁的时候,街上的人仍是极多。
  晏府和宫城离得不远,傅瑶光和晏朝也没用车马, 只缓缓步行,从西陵河畔慢慢往回走。
  远处的焰火仍未歇,无止尽一般已是燃了大半个时辰,今夜的乾京不知有多少人为此驻足惊叹过。
  傅瑶光一边走一边看, 她是有些累,但仍觉着今日这般的盛景实是难得一见, 不愿在车马中就此错过。
  若无意外,她这辈子也就成这一次婚,说不得日后她再想看时,父皇也不会再准允了。
  “晏大人,你方才说,这些是父皇让准备的?”
  “是。”他回答地极快。
  “你说后日回宫谢旨时, 父皇会不会说今日的开销从我府中账上来扣?”
  晏朝莞尔,口中却故意道:
  “有可能。”
  傅瑶光看着远处的天, 手牵着他的衣袖, 拽了拽。
  “那到时候晏大人可得帮我说话。”
  她朝他转过来,“毕竟你进宫时的身份可是我的驸马,不是父皇的大理寺卿。”
  “嗯, 臣记住了。”晏朝含笑应她。
  傅瑶光轻轻拍拍他的手臂,“你倒时候若是不帮我,出宫后我便不让你和我一起回公主府。”
  “若只论距离, 臣平日上朝, 还是晏府更近些。”
  晏朝垂眸看看她,弯起唇慢声同她说着。
  “那晏大人便一直在晏府住着吧, 左右住了这么些年,都已经习惯了。”傅瑶光轻哼。
  晏朝眸中带起笑,正待开口,却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见过公主,晏大人。”
  站在二人面前不远处,谢瞻躬身行礼后,轻声说道。
  他面对着他们二人,可眸光却是定定地落在傅瑶光的身上。
  夜幕焰火和月光一并投在谢瞻的雪色锦袍之上,傅瑶光眼尖地一眼瞧见他腰间系着的不是他惯常佩的玉,而是一只荷包。
  说是荷包,可实际却要比荷包小一些,不像是能装东西的,反而更像是饰物,依稀可以看到上面绣着的一对鸳鸯。
  像是女子送予的绣品。
  傅瑶光收了目光,仰头见晏朝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道:
  “都要宫禁了,晋王不回去吗?”
  “定远侯的小侯爷日前回京,今日在知鹤楼设了宴,臣有些醉,出来醒醒神,待会还要回去。”
  他清润声音今日听着却显得格外涩然,望向傅瑶光的目光中也带着几分低落。
  “知鹤楼与西陵河畔隔着大半个京城,晋王这酒醒地倒是有些远,可需要本官遣人送晋王一程?”
  晏朝的声音冷然,谢瞻却好似听不出一般。
  “如此甚好,本王确是有些不胜酒力,今夜走了许久也没缓过酒劲,便劳烦晏大人费心了。”
  他走上前几步,看着晏朝,温和眉眼似是带着若有若无的挑衅。
  “承蒙公主照拂多年,才有子慕如今,连日来事务繁多,匆忙间,都未来得及为公主道贺。”
  “愿公主日后事事称心,得偿所愿。”
  傅瑶光心头有些奇怪。
  也不知谢瞻口中说的连日匆忙,是托辞还是实情,父皇是不会给谢瞻什么重要的公务的,若近期有什么值得他忙碌的,那多半是他与端王府郡主的婚事。
  她看向谢瞻,“听闻晋王好事将近,望晋王莫要辜负端王郡主的一番心意。”
  言罢,她挽了下晏朝的手臂,也没等谢瞻行退礼,径直便要越过他离开。
  擦肩而过时,谢瞻转过身,在她身后低声道:
  “若这是公主的心意,臣自当铭记。”
  傅瑶光觉着这人简直就是给她添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