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鸾 第19节
  韩庭有一瞬几乎被晏朝的气势赫到,片刻后梗着脖子怒问。
  “韩庭,你少在这血口喷人,我们姜国还未向你追责,你倒先来反咬一口,在我们姜国使馆如此打砸,这是什么道理?”
  一位的姜国使臣愤而怒道,旋即面向傅瑶光和晏朝。
  “公主殿下,还有这位大人,您们也见到了,卫国特使言行无状,如此欺辱我们,大乾可会给我等一个公正的说法?”
  晏朝沉肃着脸,明锐眸光从殿内诸人身上一一掠过,片刻后在一人身上顿住。
  傅瑶光见到,也顺着望去,一眼认出这是姜国的使臣,下午验查谢屿尸身时还对晏朝有冒犯,谢瞻唤他王大人。
  她打量片刻,见这人只是不似其他人那般愤慨,旁的也瞧不出什么异常,她再度看向晏朝。
  这人莫不是在记仇?
  “姜国使者,本官也很想知道,贵国特使身死一案,最终为何会查到贵国使团自己这边来?”
  望着满地玉器瓷盏的碎片,晏朝眉心拧起,朝着使馆内跪在外殿抖地不行的宫人看了眼,对那个管事的太监道:
  “让人把这些收拾了。”
  他看向傅瑶光,“殿下稍候片刻。”
  一旁的那位王姓使臣不耐打断道:“我等无论如何也是朝中的四品官员,如今出使,位从三品,大乾为何指派如此年轻的小辈前来,便是我等为附属国使官也不应受如此冷待吧?”
  他顿了顿又道:“难不成在大乾朝中,出身权贵名门,便比得上寻常学子寒窗苦读这些年的辛苦,随随便便就能位列朝中踩着寒门学子的功名往上爬?”
  这人此前听傅瑶光那番话,便只记了个晏朝的出身,这会再度相见,也不知是晏朝哪句话刺痛了他,竟再度发难。
  “王大人慎言,晏大人如今也是我朝三品重臣,便是卫国使臣冒犯在先,我们姜国之人也不当如此失礼。”
  尚在殿外的谢瞻人未到声先至,清润声线中带着一丝警告。
  谢瞻进了殿,却也未走近,只站在傅瑶光身侧,言辞听着是对着傅瑶光和晏朝二人说的,可他目光专注,只望着傅瑶光一人。
  “公主,晏大人,这么晚了还要为姜国和卫国这些小事走这一趟,实是辛苦了。”
  傅瑶光与谢瞻对视片刻,面上泛起漫不经心的笑意。
  “不辛苦,晋王这会儿不是也来了?”
  望着正收拾满地碎瓷片的宫人,谢瞻看向傅瑶光的神色带着担忧。
  “公主可受伤了?”
  傅瑶光摇头,“没有。”
  “那便好。”谢瞻似是放下心。
  “晋王来得正好,今夜便也来做个证,免得贵国使臣疑心我大理寺处事不公。”
  晏朝走至傅瑶光侧手边,不偏不倚正挡住谢瞻的半个身形,朝着傅瑶光正色道:
  “这殿内实是污秽,本不应让公主到此,但既是陛下的御令,也只能委屈是公主稍待片刻了。”
  他先迎着傅瑶光走进内殿,而后转身对谢瞻平声道:
  “晋王也请自便吧。”
  第16章
  傅瑶光坐在姜国使馆的主位,自上而下地望着殿内一众使臣,不作声地打量着殿内这些人。
  “晏大人是吧?”
  一位此前都未曾出言过的姜国使臣陡然开口。
  “此前听大人口中所言,难不成如今敝国三皇子之命案,大乾朝中的决议是想要我们姜国自己认倒霉?”
  这人也是面向晏朝发问,傅瑶光也想到此前晏朝对姜国使臣的发问,也侧目朝他望去,想看看他如何作答。
  比起这会人人皆一脸怒意的姜国使臣,晏朝显得很是平静。
  “大理寺只看实证。”
  “姜国特使谢屿死前着一身灰衣,在诸位与本官一同查验谢屿尸身之时,我大理寺的人奉陛下亲旨简单搜查了一下使馆,很不巧,就在贵国使馆中发现了谢屿今日所穿的官袍。”
  晏朝的话音轻飘飘的,连带着让他所说的话都显得似是无足轻重一般。
  可搜查使馆什么的,连傅瑶光听了都觉得心惊。
  她一直和晏朝一同往返于猎宫,都不知道父皇何时下的旨意。
  可这种事,所无圣旨,大理寺的人哪来的胆子,更何况使馆附近还有御林军值守。
  “搜、搜查?”
  连卫国的使臣都震惊出声,语气中带着些幸灾乐祸。
  “姜国特使一案陛下重视非常,大理寺此番乃是奉命行事。”
  刚送走了太医,又折返回来的王禄走到傅瑶光身边站定,话音中犹带着微微的喘。
  傅瑶光并未让他们继续追问为何要搜查使馆,无论哪国使馆,都是在大乾的行宫,查都查了,也没什么可同这些人解释的必要。
  “所以姜国使者,为何谢屿被人换下的官服会出现在姜国使馆?”
  她的语气重了许多,目光却从这些使臣面上流连,细细打量他们的神色。
  这些人的神情,有震惊,有不解,还有疑惑的,瞧着都和她一样,都是刚知道谢屿的官袍在他们姜国的使馆。
  傅瑶光忍不住去看谢瞻。
  他站在殿内角落,似是在出神,又像是看向什么,负着手神色难辨,却未曾察觉到她的目光。
  他在想什么?或者说,他在看的是什么?
  傅瑶光循着谢瞻视线的方向,一一看过去,最终落在一人身上。
  是今日屡次冒犯晏朝的那位王姓使臣。
  他垂着头,什么表情都看不到,双手不住地交握,隐约能看得出在微微地发抖。
  这么一会,他的额头便见了细汗,自始至终,都未曾察觉到傅瑶光看他的目光。
  傅瑶光想了想,打算给晏朝提个醒。
  这个人一看便和其他那些人不一样,想是知道些内情的人,现下若是做什么恐怕要打草惊蛇,应当禀明父皇后由大理寺或者刑部带去审一审,说不定能问出一些什么。
  可她刚一站起,视线所及的范围内便瞧见,这人也动了。
  再抬起头的时候,他眸中空空,像是失了神采,半点不见当时他讥嘲晏朝时的趾高气扬。
  他环视一周,惨然一笑。
  “不是想知道谢屿怎么死的吗?”
  “我杀的。”
  他话音落地,殿内瞬时哗然。
  韩庭立时站起来,“你杀的?”
  “你杀就杀了,你还嫁祸老子,你们姜国人都是这样没骨气,敢做不敢当。”
  卫国其他使臣将韩庭安抚住,歉意地朝着傅瑶光和晏朝笑笑。
  好不容易这事和他们卫国无关了,生怕再惹火烧身。
  这会也没人顾得上卫国使臣如何想,傅瑶光盯着这姓王的使臣,他面上犹带着讥讽的笑,大有一副要豁出去的样子。
  他这会面上那种反常又不对劲的神色便尽数暴露在众人眼前,他只刚朝着傅瑶光走了几步,一旁的晏朝也沉着脸走到她旁边。
  “王大人——”晏朝肃容开口。
  傅瑶光一扯晏朝衣袖,打断了他的话,而后轻声道:
  “王大人神色有些不好,可是累了?不如去旁边休息一会?”
  身边的晏朝没动静,任她拽着一点点衣袖,甚至手臂也朝她的方向微微支起。
  傅瑶光盯着眼前的这位王姓使臣,也不催促。
  这人这会一副赴死的模样,可他额头满是汗珠,周身忍不住地发抖。
  他应也是不愿的吧?
  她放缓了声音,又道:
  “王大人,若你知道谢屿一案的线索,说出来了也算是首告有功。”
  她说完,求证似的望向晏朝。
  他的衣袖还在她手中,素来都是平平整整的这会已被她揉成一团捏在手中,她说话间不经意地牵摇,晏朝的思绪也跟着她的动作一下下地荡。
  他看向面前那个王姓使臣。
  “陛下对这案子极为重视,若你知晓内情,便和本官去留一份口供,只要谢屿不是你杀的,便不会过多牵连于你。”
  顿了顿,晏朝又道,“即便是你杀的谢屿,也应当按大乾律法另行论处,且不说旁的,至少心里坦然无冤无愧,王大人,你觉得呢?”
  面前这人本就天人交战许久,已是强弩之末,这会听到晏朝说到无冤无愧,竟是落了泪,他像是骤然失去了主心骨一般委顿在地,有些大理寺的几名属官撑起他去往一旁的偏殿留口供。
  傅瑶光松了口气,方才这人一副要赴死的模样,她也跟着紧张得不行。
  姜国其他的这些使臣见这一番变故俱是面露茫然,倘若那人赴死,只怕谢屿这个案子便要成了悬案,届时姜国、卫国甚至梁国只怕都要互相攀扯再说不清了。
  她看向姓王的这个姜国使臣。
  他垂着头往外走,也不看其他人,路过谢瞻的时候,大理寺的几名官员微微避了避身,那人似有所觉地猛然望向谢瞻,片刻后复又垂下头去。
  傅瑶光觉着有些奇怪,隔着些距离,打量立于外殿廊下不声不响的谢瞻。
  他眉宇间稍显沉郁,抿着唇,手里捏着一串檀珠,随意的一颗颗捻着,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她印象中还从未见过谢瞻戴过这样的珠串佩饰,比起这些,他应是更喜好玉件。
  傅瑶光盯着那串珠子,余光所及正瞧见已经走过谢瞻身侧的王姓使臣复而又朝着谢瞻的手回望过一眼,但来不及她多看,几人便已离了殿内。
  她心里觉得有些不舒服,下意识又要去拽旁边晏朝的衣摆,手一动才发现她方才便一直抓着人家的衣袖,平整的面料被她捏成一团皱。
  想起这人那副爱洁又板正的做派,傅瑶光有些羞赧,立时便将手松开,一边帮他将衣袖抚平,一边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