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等温润一走,陈景豫气冲冲回去给苏清晓和孟遥鹤一人一脚,三个人不出意外扭打在了一起,直到每个人都变成灰头土脸的样子,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不打了”,他们竟真的停下了动作,倒头躺在草药堆上。
  “景豫,”苏清晓侧过头看着陈景豫,下意识揉了揉被陈景豫乱拳打中的下颚,“你这身手,以后能做武将。”
  “我才不要,我要继承我父亲的衣钵,做丞相!”
  苏清晓目光暗了暗,小声应道:“可丞相只有一个。”
  陈景豫没有听懂苏清晓的话,他也打算深究,他翻身踹了踹孟遥鹤的小腿,“话说,你爹今天怎么到现在都没来?”
  孟遥鹤摇了摇头,冷冷地驳了一句:“你问我不如问你爹,能找到你爹的地方,就能找到我爹。”
  “你爹又不是我爹的影子,他就没什么自己要做的?”
  这回孟遥鹤没有立刻回应,他朝后仰着脑袋,整个人被草垛包裹着,他还在苏清晓的话里没出来。孟郁妍瞧得出哥哥心情不好,悄悄靠近他,最后紧紧挨着孟遥鹤。
  “你怎么了这是?”
  苏清晓应声也起身去看,只瞧见孟遥鹤紧闭双眼,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并没有要搭理陈景豫的意思,他用手撑着孟郁妍的脖颈,让她尽量舒服地靠着自己。
  “你们说,”不知过了多久,孟遥鹤突然开口,“咱南魏的将军当真不值钱吗?我听说北梁陆家威风得很,天下谁人不识君。”
  “那是人北梁,他们本来就是靠兵马立身的,我们南魏崇尚以德服人。”
  陈景豫刚说完,孟遥鹤嗤笑道:“可是若有一天人家打到家门口了,我们要跪着把命送出去吗?到时候和人家的兵马论德,人家听吗?”
  孟遥鹤的话说得直接,连带着将夏夜的风都降了些温度,陈景豫思索着他的话半天没有再出声,苏清晓又躺回了自己的位置,他睁着眼看天上的星星,启明星的位置忽明忽暗。
  苏清晓听爷爷提过一嘴,南魏这样下去不行。他没有彻底理解苏扬的话,但是他觉得苏扬和孟遥鹤是一个意思。
  “崇州兵马司使江子游到!”
  突然,大门的候着迎宾的伙计朝院子里喊,陈景豫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快步走过去迎接。这时候宴席已经开始,除却他们几个小的还在屋外面逗留,几乎所以名单上的人都已经在正厅落座,温润听到声音走出来,看到陈景豫恭敬地朝江子游行礼,然后带着人往里走。
  陈景豫有时候是玩性大些,可自己养出来的孩子自己最了解,温润嘴角轻轻扬起一抹笑容。陈景豫本质上比她和陈频都要稳,再加之从小养在阙州这样的地界,不出意外的话他会比陈频更有出息。
  “母亲,”陈景豫把人带到温润面前,缓缓伏腰道,“江大人从崇州来,路上有事耽搁了,所以来迟了些。”
  “没事没事,江大人请进。”
  温润笑着朝江子游摆手,江子游一进屋,她才看到这人群后头还跟着一个小孩。
  “你叫什么名字呀?”
  温润弯腰和眼前的小家伙保持平齐,他看上去和陈景豫差不多大,眼睛亮亮的,皮肤白嫩,四肢纤细,温润一开始还错把他当成了姑娘。
  “回夫人,我叫江渊。”
  陈景豫也是这时候才真正注意到江渊,他从进来后自始至终没抬过头,也没有发出任何响动,他又穿着一身灰黑色的衣袍,月夜下安静得像是一抹湖光月影。
  “母亲进去忙吧,他交给我。”
  温润应了声“好”,临走时拍了拍陈景豫的肩膀,又用手揉了揉江渊的头发。
  “好了,不用拘着了,你会认药材吗?我们还剩点香囊没装完,一起?”
  陈景豫一点也不客气,走过去挎住江渊的肩膀就将他带进了后院,他能感觉到江渊在与他碰触时身子一紧,他没有戳破江渊的紧张,反而尽量用无所谓的语气拉近和他的距离。
  “你母亲怎么没来?我记得我爹写帖子的时候说是让大家带家眷来着。”
  陈景豫拿起一个空着的香囊递给江渊,江渊犹豫了一下接过来,跟着苏清晓和孟遥鹤有样学样,拾起地上的草药先对折,然后将草籽拨出来用手捻干净,吹掉面子上的浮土后将草籽塞进香囊。
  “母亲身子不好,留在家里了,我本来也没打算来。”
  江渊话说了一半,陈景豫抬头问他,“那怎么又来了?”
  江渊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陈景豫静静望着他等他的下文。
  “母亲的汤药里缺了一味药材,崇州买不到了,我想来阙州碰碰运气。”
  “缺什么?”苏清晓接着问。
  “款冬花。”
  “令堂有哮证?”苏清晓又问。
  江渊抬头看苏清晓的时候目光带着些惊异,可转瞬之后又归于平淡,他只觉得是阙州的小孩见多识广罢了。
  “是,尤其天热起来了,母亲晚上常咳嗽。”
  “你们什么时候走?”
  江渊敏锐地意识到苏清晓的意思,他刚想要推脱,却听到陈景豫笑着说:“清晓不务正业,喜好看些医书,平日里常混迹在各种医馆,他有一听人生病就手痒的毛病。”
  陈景豫顿了顿转头望着苏清晓,“款冬花是吧,难弄吗?要是稀缺,我去问问父亲,实在不行我去找找我小姨。”
  “不用不用,我明日自己去街上问就行。”
  江渊忙拒绝,却听到苏清晓开口道:“款冬花不稀缺,你明日再来一趟陈府,我把东西带给你。”
  “这怎么行?”
  江渊起身朝苏清晓行礼,苏清晓没有动,继续手上的动作,道:“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速速帮我们把香囊装好,我饿了。”
  江渊抬头看着苏清晓,眼前人真诚地回望着他,这让江渊一时间有些出神。他来阙州前想过这达官家的子弟可能不好相遇,已经做好要被奚落嘲讽的打算,可他的目光从眼前四人脸上划过,每一个人都带着笑,连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孟遥鹤看他时,都目光温和。
  “诶,听说你母亲琵琶弹得很好?”陈景豫见江渊放松了些,打开话匣子开始扯闲篇,“还有啊,你们那离泯川江近,龙舟比赛应该比我们这在运河里办的更好看吧。”
  听到陈景豫提起阮青衣,江渊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却发觉他真的只是出于好奇,没有一丝一毫对于阮青衣身份的贬低。江渊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解释有关母亲的一切,他不觉得阮青衣低人一等,可他不想让母亲落人口舌。
  这样的事情他经历过很多次,那些人带着嘲讽,带着好奇,带着不怀好意,他不知道该如何替母亲辩解,反正到最后他们大都对阮青衣的苦难一笑了之。
  “是,母亲是崇州最好的乐姬。”
  江渊没有回答陈景豫后面那个问题,因为阮青衣没让他去过泯川江。
  那条江曾经差点要了他们的命,而阮青衣却不得不一次次在翻涌的江水上用琵琶为他们换取生机。阮青衣其实也有恨,只是她没有向江渊说过。
  “那你会吗?”
  孟郁妍仰着头望江渊,江渊摇了摇头,他看到小姑娘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琵琶好听,我也想学。”
  那一瞬,江渊差点脱口而出“不要”,他见过阮青衣十指沾血的模样,琵琶弦像是刀刃一般划破了她的指尖,她却只能笑着弹完那首《别江东》。
  “那你……”
  “景豫!”
  陈景豫话还没完,转头看到院子门口陈频带着孟知参走进来,他身后跟着林均许。
  “父亲,”陈景豫笑着跑过去抱住陈频的脖子,孟知参也稳稳接住了扑向自己的孟郁妍,“香囊还差一点,保准能赶散场的时候递到各位大人手里。”
  “辛苦了,吃饭了吗?”
  还没等陈景豫回复,江渊的肚子倒是不合时宜地先响起来,陈频把陈景豫放下来,走过去弯腰看着江渊,“好俊俏的小郎君,你父亲是?”
  “崇州兵马司使江子游。”
  陈频停顿了一下,在脑海中努力搜索这个人名和与之对应的面孔,江渊眼底略过一丝自嘲,轻声道:“我失礼了,还请丞相莫要见怪。”
  “是我的问题,我不该拉着客人给我帮忙的,”陈景豫将江渊往自己身后拉了拉,然后转身朝另一旁的苏清晓说,“清晓你先带着人去吃饭吧,我自己弄完剩下的就来,给我留一碗面和一个豆沙粽就行。”
  “都去吃饭吧,等会我拉着大人们聊会天,你们吃完饭慢慢做。”
  陈频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头,然后把目光又转向江渊,“以后再来家里,饿了就要说,不喜欢的也不要勉强自己去做。南魏朝堂上人太多,我实在是不能将每个人都记住,但是令尊肯赏脸来吃顿饭,陈某谢过了。”
  说罢,陈频微微朝江渊颔首。
  江渊说不清那一刻自己是什么心情,是诧异吗?堂堂丞相竟然会屈尊降贵来给自己道歉,又或者是不解,原来一个人只因为不喜欢,就可以不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