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我听老宗说您今日回来,本来想着早早到昌用候着,谁知道京城来了些贵人,铺子上的伙计照顾不了,我就亲自回去了一趟,索性赶上了。”
  黄群说着话,毕恭毕敬朝眼前人作揖,陈京观忙伸手把他扶起来。若放在从前,陈京观或许还能因为自己是少将军而受下这个礼,可如今他和黄群算是初次见面。
  宗毓庆见陈京观归去来兮还是这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笑出声道:“你确实不适合待在阙州。”
  陈京观神色一滞,转瞬点头应道:“三四年了,有些东西就是学不会,就是受不了,可能我就没有这个命。”
  “回来也好,你师父毕竟上了岁数,昌用的担子不比那官场轻。”
  陈京观点头应了句“是”,又将目光重新聚焦在黄群身上,他记得当时的黄群不过是个小小的粮商,看他今天这样子该是富贵了。
  “黄掌柜如今在做什么买卖?”
  “我哪里称得上您一句黄掌柜,直呼我大名吧,”黄群嘿嘿笑着,揽着两个人朝屋里走,“还是卖粮食,毕竟广梁最值钱的就是粮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罢了。”
  “看样子生意不错?”
  还没等黄群说话,宗毓庆倒是先一步开口侃侃而谈,“如今黄掌柜可是广梁最大的粮商,是皇商,专门给宫里送粮食的。”
  “你就打趣我!”
  黄群和宗毓庆十分亲近,闻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然后转头对着陈京观客客气气说:“还是托您的福。当初您救下我,我给平大人留了信,说是有用得着的地方招呼我一声。那时候东亭军打雍州您还记不记得?平大人带兵支援后找到了我,唉,其实他都不用开口,仗一打完我就叫家里人清点好库里的存余了,只等着开仓放粮。”
  黄群的话说到这结束了,剩下的他没有言明,陈京观却一清二楚。平芜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去用这人情,可那时候陈京观远在盛州,他一心只想替陈京观消除一切后顾之忧,于是他找到了黄群,黄群言而有信,倾尽家产解了雍州的燃眉之急。
  但凡这其中有一处疏漏,陈京观都不可能带着兵直逼崇明殿。
  这一刻,黄群的存在证明了陈京观所做这一切的意义。
  曾经在泥沼里大口呼吸的陈京观给无数同他一般处境的人伸出过手,只是从现在看,效果甚微,甚至他们中是否有人不该是如此下场,陈京观说不准。可黄群,他不过是陈京观因为陈频而突然生出的恻隐之心,是意外,是陈京观所有善举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次,他的命却证实了陈京观所做的一切并非无用。
  人,是终会在自己的人生轨迹上走完这一生,可要怎么走,却并不是一眼能看到头的。至少有人真的因为陈京观,变成了全新的自己。
  “不过我也落着好了,”黄群瞧陈京观若有所思,立刻开口又道,“小皇帝一登基,平大人就叫宁掌柜来找我,说是把雍州最大的单子交给我,我这一想,那可不就是做皇商吗?我黄群这辈子能遇到您真是前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谢谢你。”
  陈京观突然站住脚,他拱手朝眼前二人鞠躬道,黄群面色一凝,宗毓庆却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听陈京观把话说完。
  “谢谢你所做的一切,谢谢你还活着。”
  在黄群不知所措的目光里,宗毓庆久久不能从陈京观这两句话中回过神。他明白陈京观的意思,这也是他一定要让黄群过来一趟的原因。
  人要是负担太重,步子就轻不了,路就走不远了,陈京观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
  “你想好了?”
  席英回阙州时,陈京观和宁渡站在昌用门口目送她离开。前一夜见过黄群之后,陈京观字字句句都带着不可言说的轻松,席间席英看了他很多次,仿佛看到了当时将她从阙州抱回来的那个人。
  在此之前,陈京观没有透露过自己究竟要如何度过他的后半生,席英知道他爱逃避,知道他已经很久不敢自己做决定了,可如今看到他这副模样,席英对一切了然于心。
  “你放心,我会帮你把营房修缮的事情跟好,不会再有偷工减料的事情发生。”
  “那之后呢?”
  “我想回西芥。”
  陈京观用的是“回”这个字眼。
  说不上是从何时起,陈京观对西芥一望无际的戈壁和草原生出了不一样的感情,他愿称之为是自己对自由的渴望。他这个人太轴,做事做人都要问个由来和根据,而这三四年的经历却教会了他一件事,难得糊涂。
  若是留在南魏或者去北梁,陈京观并不觉得自己可以彻底将过去的一切放下,只要苏清晓和陆栖野还在朝堂上,他做不到置身事外。可西芥不一样,他喜欢西芥的天,喜欢无垠的风,西芥带走了他的一切,却又重新将他填满。
  归根结底,他还是在逃,只是如果可以,陈京观想将自己葬在陈频身边。
  那座安放陈频的京观终究没有被拆除,陈京观也打消了再给陈频另立墓碑的想法,沁格遵守承诺将那一块土地给了南魏,她倒也不贪心,同意了西芥和南魏共用城防的提议。
  如此一来,陈频所在,京观所在。
  “去吧,去过你想过的后半辈子,我们替你走剩下的路。”
  陈京观笑着摇了摇头,走过去轻轻怀抱了他救下过,却又无数次救过他的姑娘。
  “谁也别替谁活。这盘棋下得够久了,该和局了。”
  “那你别忘了答应我的。”
  陈京观用手拍了拍席英的背,随即放开她,“等中秋,我一定回去。景州的院子给我留下,我再去和大家醉一场。”
  终究是一梦华胥,几多蹉跎,人无再少年。
  ——全文完
  第190章
  “陈景豫!”
  “这呢!”
  万阳五年, 阙州平阳街尽头,陈府门口的马车络绎不绝。陈频高升丞相,又赶着端午到来, 陈家索性发了请帖宴请宾客。平日里与陈频不甚熟悉的人温润也都打点到了, 好一堆人赶着这个时候来和陈频攀关系, 一时间古典小巧的院子里塞满了人。
  温润高声喊着陈景豫的名字, 只看到一个半大小子从后院探身应答, 跟在他后面的还有一长串小脑袋。
  “收拾收拾吃饭!”温润转身要往厨房里走,没走两步又回过头,“你再把身上那件衣服弄脏, 明天光着身子算了。”
  “母亲, ”陈景豫素来有孩子王的骄傲,突然被温润驳了面子,软声软气抱怨道,“再不成,我自己个洗。”
  “我不是不让你玩, 可你瞧瞧遥鹤和清晓, 人家怎么就干干净净的,”温润放缓声气, 将手里的碗碟交给身边的下人,走过来将陈景豫头上的枯草摘掉, “你就一天天带着郁妍胡闹,你孟叔叔要怪起来,你自己去说。”
  陈景豫回头瞧见两个得了夸奖的人幸灾乐祸地朝自己挑眉, 可等温润看向他们的时候两个人又恭顺地朝温润行礼,而孟郁妍像个小小的团子一样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陈景豫招了招手, 小姑娘屁颠屁颠抱过来任他抱着。
  孟郁妍不过四岁,说来奇怪,她与自己的亲哥不亲,倒是和陈景豫熟得紧。陈景豫努了努嘴,压下心里的委屈,笑眯眯地朝母亲贴过去。
  “端午嘛,父亲给我派了任务的,院子里那些草药要赶着宴席结束都用香囊包装好。他说来的人他不一定都能说上话,总不能让人空手回去。我们几个的饭您让婆婆单独盛出来,我们就不去凑热闹了。”
  所以衣服弄脏这件事真怪不了陈景豫,陈频难得指使他做点事情,他一大早就拉着孟家和苏家的小子去了药材铺。苏清晓自告奋勇配香,陈景豫就不好再使唤他搬药材,孟遥鹤则一副置身事外只是来看看的样子,陈景豫也使唤不动他,最后只有孟郁妍乖乖跟着他,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往返在陈府和药材铺间。
  “他倒是会给你指活,他人呢?”
  陈景豫摇了摇头,温润又扭头看着其他小孩,大家全都睁着迷茫的大眼睛回应着她。
  “这么说你还比他靠谱些,”温润叹了口气,将陈景豫脸上的尘灰抹净,“等会你林叔叔也要来,不知道他会不会带那两个小的,要是带来了你就照看点。我要忙着应付大的,没空再管你们这些小的了。”
  陈景豫点点头,他对于林均许的印象还停留在他上次来阙州给陈频道贺,那时候陈景豫还缩在母亲怀里,因为林均许来晚了而和他闹过脾气,不过林均许脾气好这件事陈景豫到现在也还记得。
  “母亲去忙,后院的事情我一准安排妥当。”
  陈景豫自信地拍着胸脯,他身前的孟郁妍就学着他的样子趾高气昂地道:“温姨姨放心,我能帮着豫哥哥。”
  温润被小郁妍的动作萌化了心,蹲下身又是亲又是抱,她是喜欢陈景豫,可当初她还是一心想要个闺女。苏门三子里又偏偏只有孟知参得了个姑娘,她那时候别提多羡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