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等到夫妻对拜,面前的人红纱拂面,苏清晓只能看到席英耳尖微微泛红,将他手攥得更紧了些。
  “金卺玉盏,天恩如注。饮此合卺,共守社稷。”
  礼宫将两杯清酒端到二人面前,杯光影影绰绰。酒是陆栖野特意从北梁带来的槐花酿,他此时和陈京观一起站在殿外。其实他昨日就来了,可陈京观要陪着席英,他只好一个人在客栈喝闷酒。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是闷酒,陆栖野是真的为苏清晓和席英高兴,这四年大家都过的不容易,能活下已是运气,更何谈他们在战火中得遇情人。可这样盛大的婚宴陆栖野这辈子就见过两次,一次是今日,一次是陆林。
  林朝槿在陆栖野走时,托他带了一份自己备好的贺礼,说是希望有情人长长久久,能够共白首。
  陆栖野说不上那一刻自己心里是酸楚更多,还是叹惋更多,林朝槿的性子远比她的外表看起来更坚强,她没有让大家操心,一个人为陆栖川流了一场泪,再抬头时继续笑对人生。
  或许是她辈子经历的分别太多,母亲,老师,爱人,这些诀别在她心里汇聚成不见太阳的梅雨季,可她是未亡人,终究还得要活,还要活得如所有人期许的那样明媚。
  陈京观扭头看了陆栖野一眼,他目光中闪烁着水光,嘴角却带着笑。
  “一切都好?”
  陆栖野“嗯”了一声,用手揉了揉鼻子道:“就是比从前忙了,北梁重建军事,有好些东西我得现学现用。父亲那一套东西适合军户,放到现在未必恰当。哥哥倒是对屯兵制研究颇多,可惜我没来得及和他说上话。”
  “你能成的。当时在朔州若没有这诸多意外,那一仗你就该名留青史。”
  陆栖野笑着没说话,两个人又将目光聚焦到了眼前的一对璧人身上。
  “青丝系甲胄,白首镇山河。礼成——”礼官高声颂道,“自此庙堂添锦绣,沙场共连理。诸公且尽御筵,贺我朝无双佳偶!”
  殿外三军擂鼓,铮铮嚣闹如同青云往事,钟鼓声中,宫娥将金箔飘洒向门外静候的人群。苏清晓拿了自己一个月的俸禄替席英大宴天下,将银子换成金箔时他还哭穷说要席英负担他这个月的吃食。
  “景豫。”
  殿内二人由内侍领着去了便殿,萧祺栩听着外面热闹非常,他在后面急得跳脚,早就偷摸出来看了两三回。苏清晓对上他的目光,等着礼程一结束就扔下了在外的宾客,将一切都交给了陈京观,自己和席英去便殿躲清闲。
  陈京观回头,看到薛磐和萧祺桓朝自己走来,陆栖野本来要回避,可薛磐伸手拦住了他,躬身朝他行礼道:“陆将军不必如此,过去若没有陆家相助,景豫,乃至整个南魏危在旦夕。”
  “薛大人哪里的话,陆某只是尽了做兄弟的本份,兄弟有难,合该肝脑涂地。”
  陆栖野的话若是旁人听来,不免觉得太过冠冕堂皇,可薛磐是看着他们走到今日的,他笑着又朝陆栖野微微点头。
  陈京观望着薛磐神色如常,全然没有要与自己提起往事的想法,他心里有许多话,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景豫,”薛磐再次叫起陈京观的名字,“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周身是人群喧闹的嬉笑声,今日的盛州甚至是南魏都笼在一片喜庆氛围里,陈京观也是真的打心底里觉得高兴,所以他不想表露出不合时宜的沉默。
  “我没救下她,终究是我又慢了一步。”
  陈京观说着将腰侧的匕首取下来递给薛磐,薛磐没接,侧过身给萧祺桓让了空位。
  陈京观目光对上萧祺桓的视线,一种陌生的感觉油然而生。他说不上萧祺桓眼中的情绪是好是坏,他们的关系又该如何定义。
  想当初是自己逼他放弃皇位,可萧祺桓还是领兵支援雍州,最后的最后,与陈京观的胜利一同来到他身边的是薛雯昭的死讯。
  “多谢陈公子。”
  萧祺桓颔首接过薛雯昭的东西,用拇指摩挲着刀柄上的划痕,“是你把她葬到陵寝的?”
  “是,”陈京观顿声,“她是先帝嫔妃,是兴安王的母亲,她应该被南魏后人永远记住。”
  陈京观知道萧祺桓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当时薛雯昭被一床白布盖着送出崇明殿,他当下能给她的最好的安排就是风光大葬,可如此一来,萧祺桓没有赶得上见薛雯昭最后一面。
  “多谢。”
  萧祺桓声音很轻,几乎让陈京观以为是他的呓语。没有想象的质问,萧祺桓很平静地接受了陈京观的回答,正如他在薛雯昭死后平静地活到了今日。
  “以后有机会,再来槐州看看吧,那一城梨花开得漂亮。”
  陈京观望着薛磐,好似他说话时就带着梨花的芬芳,陈京观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应了声“好”,薛磐笑着起了步子示意他一起去宴厅。
  “我没和你讲过我与陈频的渊源吧。”
  路上薛磐冷不丁开口,陈京观摇了摇头作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与他隔着辈分,本来是交不到这样好的情谊的,可他的文墨确实出彩,我做官那么久,第一次拿着笔贴去寻一个书生。”
  薛磐谈起过去的光景,脸上的皱纹好似被回忆的水波填满,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起陈频,估摸着是人一旦岁数大了,就会开始念叨一切不复存在的人和事。
  “我的仕途比起他来说,是要坎坷许多。在昭昭入宫前我压根没想着能在南魏的朝堂留下名字,可崇宁看上了我,她要提点我总得寻个名头,于是我就成了你父亲那一年秋闱的主司。”
  薛磐侧过头看着陈京观,眼尾的皱纹被笑意掩盖,只剩下瞳仁中些许恍惚,“可能正因为我见过最初的陈频,所以我才会对你今日所做的一切选择表示赞成。能走就走吧,不要回头。”
  “他,从前是怎样一个人?”
  陈京观小心翼翼地问道,在他记忆中最早的画面里,陈频已是南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他生出来就承载着陈频的理想和光辉。可陈频不是突然成为那样的陈频的,他也曾是少年。
  薛磐叹了口气道:“和你一样,痛苦。”
  好似有什么东西陨落,在触碰地心的瞬间先砸在了陈京观的心上。
  薛磐的话掷地有声,他将陈京观的逃避归咎于他的痛苦,陈京观不知道这个词算不算贴合,可陈频也曾痛苦,如他一样。
  “毕竟是十几岁的少年,哪一个没有藕花般的心性,他们所在的时代,是南魏近百年来最后一次绽放,犹如迟暮之人回光返照。那样的假象不光让他们这群年轻人有了大胆的想法,也让我们这群老家伙生出了最后的力气。可沉疴弊病,总是煎熬,他们那群敢死的死在了自己的选择里,留下了我们这些贪生怕死的。今日之南魏,已经是新的国家了。”
  薛磐表情怅然,陈京观扭过头怔怔望他。
  新的国家,是因为它被建立在所有人心中那片废墟上吗?
  “总之,你们还有明天。”
  薛磐说着站住了脚,他微微朝眼前的人鞠躬道:“老朽年岁已高,还望陛下恩准臣回乡养老。”
  “薛大人……”
  “准了。”
  陈京观回头,看到萧祺栩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后,他身边的苏清晓和席英换了身装束,看样子宴席结束二人就准备直奔狩猎场。
  “薛大人为南魏殚精竭虑一辈子,往后余生换个活法吧。皇兄,”萧祺桓应声朝萧祺栩叩首,萧祺栩继续道,“看顾好薛大人,也看顾好你自己。”
  萧祺桓目光一滞,却很快露出笑颜,他越发恭敬地俯下身子道:“皇上是仁君,有您是新南魏之幸。”
  那日喜宴,厅上坐着的全然不是当初中秋夜宴的那群人了。
  觥筹交错间,陈京观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记得他被叫起来刁难,身旁看笑话的,隐约露出关切的,以及看不透的,这酒过三巡,这些人都消失在了陈京观最后的意识中,回忆如酒,烫穿他的心。
  “我没来迟吧!”
  大门被推开,同样的位置走进来的不再是苏晋,陈京观撑着脑袋努力想要看清眼前的人,最后只听到那人走到他身边说了句“酒量还是如常般烂”。
  陈京观笑着不再说话,醉倒在了名为从前的梦里。
  第188章
  “不是, 这都日上三竿了,春狩大典都举行完了,他还睡呢?”
  门外高亢的嗓音惹得陈京观头疼, 他微微睁眼用手揉着太阳穴, 他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到卧房的, 只知道他失去意识前有人乘月色而来。
  “难得再见他毫无顾忌地喝酒, 醉就醉了吧。”
  陈京观听得出是苏清晓的声音, 他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愉悦,颇像是昨日新婚的热闹劲儿还没过。
  陈京观木愣愣坐起身,随手捡起床边一件外衣, 掸了掸上面的尘土, 可定睛片刻,还是没穿。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脖颈,门外的人好像有要直接推门的意思,他向后推了一步,木门打开的瞬间他只觉得阳光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