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席英今日难得上妆,霜栽初瞧她时就觉得她是被泥土掩盖的荷花,所以走之前给了她那件藕荷色的衣裙。今日这身婚服衬得席英颇有几分国色天香的韵味,大气又舒展,是生命和刀锋给她的独特锐利。
  霜栽没有接话,只听到席英继续道:“如今我拥有的一切是我一仗一仗打出来,可最初的那条路是兄长指给我的。你说在这世道,我一个没钱没势的孤儿,要怎么做才能获得比现在更好的生活呢?”
  “霜栽啊,每个人能触碰到的天花板是不一样的,我是不认命,但是我也不忘本,我能看到更远的未来是因为我走到了现在的位置。我没有辜负曾经的自己,曾经的自己也没有对不起我。我所做的选择,都是与我而言的最优解。”
  “可仕途多艰难,你当真想好了?陈京观都跑了,你其实也不用硬扛。”
  席英听出霜栽语气里那若有似无的对陈京观的淡淡鄙薄,她嗤笑道:“他没跑,就在门外呢。”
  “真不知道你是和他们俩谁学的,从前你可没有这么贫。”
  霜栽笑着拿起最后一件薄纱挂在席英肩头,她没有量过席英的尺寸,没成想这件婚服与席英如此契合。整装完毕,霜栽围着席英转了几圈连连称赞。
  “我行至今日,不是为了让我的努力成为限制我的另一道枷锁。”席英用目光追随着霜栽,霜栽闻言抬头对上了她的视线,“我喜欢现在的日子,有关现在的一切都喜欢。我收获到的不该是世俗意义的完美人生,而应是选择如何度过我这一生的权利。”
  霜栽若有所思地点头,脸上的笑意却暴露了她的心思,席英走到镜子面前左右照了照。毕竟是豆蔻年华的少女,怎么会不喜欢这些漂亮的衣服,席英的嘴角咧到耳后,端庄地朝霜栽行礼道:“多谢孟掌柜。”
  霜栽得意地眯眼笑着,突然想到了门外还有一个人,她走过去拉开一条门缝,正好和陈京观翘首以待的视线相撞。
  “好了?”
  “明日口脂选茜红色,你年纪小,朱红太过老气。”
  霜栽没有回答陈京观的话,只转头朝屋里的人喊道,等席英快步上前,瞧见霜栽快到院门口了。
  “明日你来吗?”
  霜栽的身影顿了顿,只瞧她摆了摆手,“不去了。那些人的银子我要赚,人我却不想见。”
  席英没有挽留霜栽,倒是陈京观快走了几步追了上去,“郁妍。”
  霜栽在马车边停下身,招呼着伙计先走,她回头时望见陈京观抿了抿嘴欲言又止,霜栽无奈地笑道:“要是没想好说什么,下次见面再说也行。席英知道我的铺子开在哪里。”
  “遥鹤被送回陆家了,葬在陆家墓园,你要是想去可以和我说,”陈京观顿了顿,“和席英说也可以的。”
  霜栽眼眸低垂,漂亮的眼睛像是被夜色结了一层霜。
  “陆晁竟然还留了他,替我谢谢陆家。我就不去了,他做晏离鸿的那些日子,比做孟遥鹤幸福。”
  “你还怪孟叔吗?”
  霜栽摇了摇头,“他对我很好,至少他活着的时候对我很好。他是古板了些,可他已经在他的认知里做到了极致。如果他还活着,我也会过上让别人艳羡的日子。”
  “那如今呢?”
  霜栽抬步跃上马车,陈京观想去扶她却抓了个空。
  “我不要别人艳羡,我自己满意就好了。”霜栽探身坐定,又从帘子后面伸出一个脑袋,“哥,你还有遗憾吗?”
  夜风的吹拂中,霜栽这句“哥”几乎让陈京观失去了所有感知,他恍惚间看到了从前那个爱哭的小团子。
  “要说遗憾,其实也有吧,”陈京观眼神放空,“我还是没能让萧霖亲口说出陈频无罪。”
  第187章
  “吉时到, 开宫门——”
  内侍一嗓子叫破了盛州的长夜,日出时分,盛州行宫如初升之曦, 吵吵嚷嚷的人群挤在三大殿外, 只为亲眼目睹威名远扬的席大将军褪武装着红装。
  一个月前席英开始给宾客发请帖, 还动用了谍子跑腿, 本来这婚事就是替南魏宣扬国威, 合该要把能叫来的人都叫来。只是请帖发到最后,席英不免觉得烦累,索性在盛州大街小巷贴了告示。
  四月廿八, 大宴天下。
  今早远远只瞧见一顶凤鸾车轿从长街尽头缓缓而来, 轿子前头的苏清晓身骑白马,优哉游哉朝人群顿首致谢,跟在他身后的陈京观换了身墨色绸缎做的衣裳,看上去真有几分陈家少爷的气派。
  平芜带着平远军跟在队伍后面,也借此机会了了他做将军的梦。其实席英今日将平远军全权托付给他, 本想着让他带好兵为明日的春狩作准备, 却没想到平芜借了平远军来给席英助威。
  旁人家的小姐出嫁都是锣鼓喧天,到席英这成了兵马开道。
  “绛珠仙草, 天官赐福——”
  轿子落地,苏清晓下马, 一双绣鞋递到了席英面前,她盖着红巾瞧不见眼前的人模样,只看到那双握着婚鞋的手微微发抖。随后苏清晓听到轿子里的低声笑了, 自己也忍不住笑道:“活这么大,没这么紧张过。等会儿景豫背你入殿,我在漱阳殿等你。”
  “我自己穿吧。”
  席英用手里的团扇将额前的纱帘掀开一角, 却被苏清晓伸手拨了回去。
  “不行!我都没看到呢,旁人不许看。”
  席英被苏清晓的孩子气逗笑,却也顺从地让他为自己穿鞋。轿子旁的锣鼓声停了,宫里隐约能听到在奏《凤求凰》。
  “曲子不错,皇上费心了。”
  萧祺栩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寻来的乐工,阙州原先的礼乐坊早就没人了,可这曲子听起来断然不是临时找来的草台班子。席英留了个心眼,却也在心里有了猜测。
  昨日霜栽来时带的伙计是布坊的,可她留在门外的却是几个姿色出众的小娘子,当时泯川楼散伙,应该有不少如夏莲一样的姑娘跟着霜栽走了。
  “倒真不知道,她不愿意见的是谁。”
  苏清晓神色一滞,与席英心有灵犀。他还是今早听陈京观说起昨晚霜栽来过的事情,他并不惊讶于霜栽的突然造访,也不意外她给席英准备婚服,可霜栽叫了陈京观一声“哥”,这件事不止怔住了听者。
  “怎么,你觉得她是不愿意见你?”
  席英轻声问,只是还没等苏清晓回答,陈京观就用金杖挑开了轿帘,“怎么这时候聊上了?”
  “没什么。”
  苏清晓重新换上笑颜,看到席英伸出一只手搭在陈京观肩上,他往后让了让,轿子里的人伏腰探出身,陈京观借力将席英背在背上。
  “你行不行,可别把她摔了!”
  苏清晓打趣着,陈京观白了他一眼道:“我是在朔州受了伤,倒也不至于连妹妹也背不动了。”
  苏清晓笑而不语,却望见席英拿扇子的手招呼他过去。
  “她可是凌风雪。是你告诉我的,她是这世上最不会认输的人。若她还有话要对你说,那她一定不会躲。她将从前放下,又换回了孟郁妍的名号,也是为了让你们不要再背着孟郁妍的死活下去。”
  苏清晓侧身看着席英,他望不到席英说话时的样子,而她声音很轻,只够他们三个人听到。
  苏清晓有时候觉得神奇,席英不是个话多的,可自己就是爱听她说话,她惜字如金,他句句珍藏,席英说的话总能戳中他的心肺,让他心安。
  “伏惟乾坤正位,日月同辉。今有当朝宰辅苏公,统御六合,经纬天地;又有翎英将军席氏,威震边关,剑啸九州。圣上钦赐姻缘,金玉为聘,当行大礼,以彰天恩。”
  礼官望着长阶下的人逐级而上,适时摊开手里的婚书大声宣读。此人声音极佳,纵使在行宫这般空旷的地方依旧回响四方。
  苏清晓走着走着看到一旁的光禄寺少卿笑眯眯朝他点头行礼,心里暗道不愧是光禄寺选出来的人。
  “奠雁呈瑞!《礼》云:‘雁知寒暑,忠贞不渝。’丞相执雁,将军受之,乃昭阴阳相济,刚柔并和。”
  礼官将手里的婚书交给身后的随官,又从侍从手里接过御赐金雁,快步走上去捧给苏清晓。陈京观将席英稳稳放在地上后先一步退到一边,瞧着眼前二人手指交碰时不自觉低头轻笑。
  其实望着眼前的景象,苏清晓倒还有一丝愧疚。
  萧祺栩碍于身份不能出面,唯恐自己圣恩盖天彻底掩盖了新人的光辉,可从凤鸾车轿,到这金雁,礼程未过半,细枝末节处却全是他的心意。
  苏清晓越发觉得自己与萧祺栩能走出那无解的因果,成那流芳千古的明宰和贤帝。
  “引交拜之礼,”礼官出声打断了苏清晓的思绪,他回过神将席英的手牢牢牵住,“一拜皇天后土,江山永固;二拜高堂威仪,椿萱并茂;夫妻对拜,剑印合璧。”
  两人尊拜高堂时朝阙州和雍州的方向各行了一遍礼,此时正是桃园花开的时节,苏清晓觉得苏晋看得到。而宁渡本意要来的,可雍州一战后他确实老了很多,那些年少时积劳所致的病痛一齐找上了他,不要说来盛州,他如今连雍州都很难走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