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很好啊,很美的名字。”
  霜栽点了头说了句“是”,可席英看到了她眼底的落寞。
  “你不想只做一朵小花是吗?”
  霜栽笑着没应,席英就顺着她的意思说:“你哥哥叫孟遥鹤,一听就是被你父亲寄予厚望,是想让他穿仙鹤服的。而对你,他却只想你做个娇滴滴的花,你不服,你想做能凌风雪的人对吗?”
  “那是从前了,”霜栽抬眼望着席英,“没了家之后,我就给自己起了个‘霜栽’的名字。我觉得做一朵花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我没办法再郁郁葱葱了,就想着只做一朵野菊。”
  紫云新苑移花处,不敢霜栽近御筵。
  霜栽不敢靠近阙州,也不敢再靠近郁妍的一切。
  “这十年,我一直把泯川楼当成我的避风港。最初我厌弃那里,觉得那些女子脸上迎来送往的笑虚假,可后来我发现那儿才是世界上最真的地方。妈妈对我很好,她对所有人都很好,那些姐姐们也很好,她们都是个顶个的漂亮,我就喜欢上那儿了。”
  霜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和席英说这么多,可能是气氛到了,她太想找一个人说说从前了。
  “再后来,江阮出现的时候带来了师父去世的消息。他从未逼我做过任何事情,他没有逼过任何人,可他那双眼睛就像什么都看得透。”
  好像每个人见过江阮的人谈起他时都是这句话,霜栽从嘴里再念出这个名字时,她觉得心里发烫。
  “他问我恨吗,我说恨,于是他给了我一个机会,我也的确做到了。他们都死了不是吗?”
  霜栽也恨过江阮,但也只是恨过。
  江阮打下朔州后,她在未央宫住了不少日子,起初是江阮想让霜栽去纾解宋衾褰因为姚康而受到的伤害,他毕竟是个男人,那些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轻飘飘的。
  霜栽不一样,她知道那一刻宋衾褰有多绝望和害怕。
  后来因为和宋衾褰年纪相仿的缘故,她们几乎无话不谈,在宋衾褰那里,霜栽知道了江阮的一切,她也就恨不起来了。
  世人都说江阮是千年难遇的灾星,是见不得人好的恶魔,可真的见过他的人才知道,他那副皮囊得了姚家的真传,如果没有这些变故,他也会是人人称颂的小公子。
  江阮是真正的灰色,无论是他,还是他的世界,都是一片灰蒙蒙。
  太阳已经很久没有照在过他的身上了。
  “十年时间啊,我握着泯川楼数以千计人的性命,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我都记得,他们死后就会变成一张小小的名牌,放在我妆匣子的最里层。江阮没逼过任何一个人,”霜栽又重复了一遍,“来泯川楼的,不是被夫家赶出来的女子,就是家里没人的小孩,还有那年被送到瀛洲的。那些人不过是生了病,又不是做了孽,他们被送到瀛洲只有死路一条。”
  月光的阴影下,陈京观的睫毛止不住地震颤,他想到了益州卖青梅的老板,还有哑巴夫妻的面摊,他不是没想过怎么会这么巧,可他没把一切想得这么好。
  原来他每次遇到江阮时,总能见到些聋哑人或者有残疾的,是因为江阮收留了他们。
  “江阮是疯了些,但他骨子里不坏,他就是太明白人心的龌龊了,便想到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我也没办法为他开脱,甚至没办法为我自己开脱,我们手上的人命太多了,是该死。”
  “可你为什么非要临了送了夏莲的命?她又不该死,他们一家子活得很辛苦了。”席英顿了顿,“你见过夏荷吗?”
  “死了。”
  霜栽抿了抿嘴,瞧见地上还有血痕混着泥土结成了块,“当初夏衍一死,阙州就被拿下了。她们俩姐妹回家的时候爹娘都死了,夏荷生下来脚就有残疾,夏莲背着她跑不快,夏荷知道姐姐不会扔下她,她趁着夏莲休息的时候自己跳了崖。”
  “其实她们再往前跑一跑,我就能救下两个人。”
  霜栽叹了一口气,用鞋子磨平了地上的人形,“我也没想过要她的命,可她和我一样没地方去。当初泯川楼的人都走了,她来的迟没学下什么东西,她问我她还能去哪,我也不知道。”
  “那你们走大门进来很难吗?”
  席英的语气里充满怨怼,可霜栽却摇了摇头道:“我不想杀他,但不代表夏莲不想。我当初之所以会去救她,是因为江阮给我的消息,夏莲很早之前就是他的人了。”
  席英想到了苏清晓那句“每个人身边都是千疮百孔”,只一瞬,她的汗毛乍起。
  江阮或许没有对任何一个人发号施令,可他精准地利用了每一个人,那些人行走在自己本该去的人生轨迹上,却最终帮江阮下完了这一盘大棋。
  “当初夏衍得了崇宁青睐,混得风生水起,是陈京观出来断了他这条不太光彩的官路。陈京观是好心,可好不容易爬进阙州了,夏家人怎么舍得再出去?夏衍投靠陈京观后的日子并不好过,家里人埋怨他,巡防营的人不待见他,宫里又有个崇宁给他施压。陈京观走的时候,夏衍的人生一眼就望到头了。”
  “可夏衍是为了他们才当的兵,那时候他才十四五岁啊。”
  “人穷心就穷了,”霜栽无奈地摇头道,“就因为那是夏衍用命换来的机会,他们才更不愿意走。夏衍也清楚他家里的情况,只是陈京观给他的另一条路,看上去太诱人了,他也想清清白白的活着。”
  屋外的陈京观只觉得霜栽的话振聋发聩,他的心早就被那一句“夏衍的人生一眼就望到头了”给擒住,他快呼吸不上来了。
  他自以为是地拉了董辉一把,又拉了夏衍一把,到头来他才是索了他们命的瘟神。
  “夏莲至死都觉得是陈京观害了她哥哥。我劝不了,因为夏衍确实死了。我知道这里头的因果很牵强,可我难道要试图去给一个只会写自己名字的姑娘讲道理吗?她哥哥死了就是死了,夏衍确实是被所有人抛弃了。”
  “可兄长走的时候嘱咐了关大人。”
  霜栽只摇了摇头没说话,席英也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好像感觉到陈京观的那种无力了,那种伸出手却抓了个空的无力。
  “人各有命,活到哪一天,从来不是旁人能说了算的。”
  霜栽直起腰,席英看到她整了整自己的衣袖,用缠在腰上的缎子给自己做了条围巾,那血色的疤痕在轻纱下若隐若现。
  “可他是我哥,我想再试一把。”
  “席英,”霜栽头一次低声下气,“若我能把我哥劝回来,你能像放了我一样放了他吗?”
  第168章
  席英最后还是没有给霜栽一个确切的答案, 霜栽也没有再说起有关晏离鸿的任何事情。
  比起霜栽在江阮这盘大棋里的作用,晏离鸿给江阮带去的昌安军,是江阮一次次胜利背后不可或缺的推手。
  霜栽也明白, 今日就是席英放过了她, 她也没有办法和他们如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继续相处。她知道她要是非赖在这, 没有一个人会去赶她, 可她自己呆不住。
  苏清晓送药的时候手是抖的, 眼睛自始至终没有落到她身上,霜栽尽可能不去想原因,可她也早就习惯了旁人避之不及的目光, 她坦然地把苏清晓当成了旁人。
  而陈京观, 霜栽觉得他真的不一样了,不过她也理解。
  若陈京观还是从前那个他,霜栽真的可能下手杀了他,她会觉得陈京观太迂腐,就和他的父亲一样。
  可陈京观变了, 他舍掉了很多他都说不上来的东西, 霜栽却一眼就看穿了。
  陈京观这一路走得不容易,霜栽见证了那个锋芒毕露的小子成了今日这幅畏手畏脚的样子, 她的刀拔出来的一瞬,她就松了劲儿。
  霜栽对陈京观怪不起来了。
  至于席英, 这可能是她唯一的遗憾,霜栽听到她夸自己漂亮时,由衷地笑了。
  她这辈子被好些人用锦绣般的词藻夸过, 那些风流客,那些显贵人家,他们的夸赞都伴随着真金白银砸在霜栽身上, 霜栽却觉得席英那简单的“好看”二字是她听过最欢喜的话。
  一如在遥州,霜栽趁着所有人回房休息的时候离开了。她没说假话,她的确没地方去,可这也不是她的家。
  她想去找哥哥,从未如现在这般迫切。
  “她走了?”
  天光将明,陈京观推开院门看着冷清的街道,昨晚席英和霜栽在谈起晏离鸿后又说了好多私房话,陈京观觉得自己不该听,就跑到苏清晓的屋子里找他喝酒。
  两个人迷迷瞪瞪不知道喝了多少,只是晨起时陈京观不小心踢碎了地上堆着的一地酒罐子。
  “她留不下,她不知道怎么留下。”
  席英罕见地穿了一身藕色的长裙,陈京观望见她的时候愣了一下,“她给你梳的发髻?”
  席英点了点头,也跟着陈京观一起探出身。
  快入秋了,路两旁的枫树叶被晨风吹得沙沙作响,她看到不远处馄饨摊的阿婆在笑着朝她招手,席英躬了躬腰谢绝了阿婆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