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陈京观转身没有再说话,他路过席英的时候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了一句“谢谢”。
  “哥,你要放她走吗?”
  席英没有动,陈京观与她擦身而过的时候站住了脚,“你要是想杀了她,我不拦你。”
  “霜栽,你给我的簪子是你原本的计划吗?”
  席英的眼睛穿过屋子里滞涩的空气,落在霜栽拿帕子的手上。
  “还重要吗?”
  “重要。”
  霜栽冷笑一声,点了点头,“你就当我一切都是我做的吧。”
  “就为了让我能更痛快些杀了你?”
  席英没有再理会霜栽意味不明的笑容,她一步一步走上前,两个人又回到了一开始的位置。
  “那个小姑娘在哪?”
  霜栽沉默不语,席英也不再强求,她无奈笑道:“合着你的义气都用在这了,一点都没给陈京观留。”
  陈京观没有听到霜栽的反驳,他就站在屋外,与屋内的世界一墙之隔,他靠在门边上,一遍遍回想自己是如何杀了夏莲,又是如何毫无波澜地看着霜栽的。
  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变了。
  “她母亲为了我而死,我答应过要给她重新找一条生路。你要是打着向她寻仇的想法,你现在杀了我更合算。”
  “如果我今天没杀你呢?你还要继续回去吗?”
  霜栽摇了摇头,“我回不去了。他几乎遣散了所有心腹,这一仗对他来说也是孤注一掷。”
  门外的陈京观不禁皱了皱眉,他不觉得江阮这是在认输,他如今所做的这一切反倒是更像心愿达成后的无所欲求。
  是从哪一刻起,江阮就完成了他的所有目的?
  陈京观觉得自己又猜错了,他低下头苦笑着,笑自己恐怕一辈子也看不透江阮了。
  “那你来这是他给你的最后一个任务?”
  霜栽又摇头,对上了席英的目光,“杀了陈京观,是我从知道他活着的那天起就有的想法,反倒是江阮心软了。”
  见席英抿着嘴不说话,霜栽索性倒坐在后头的长凳上,闭着眼依靠在窗棂边。
  “崇宁一开始给江阮的任务是杀了陈京观,可那时候江阮没看透他,也就没舍得,他把目标换成了平海,就为了用平海杀鸡儆猴。可他是陈京观啊,哪里会是个听劝的?”
  霜栽的笑苦涩万分,“他和他父亲但凡有一个能听进去别人的话,都不至于将一切发展到今天的局面。”
  “那天在蒋府看到他之前,我一直坚定不移陈频就是害死我父亲的凶手,我觉得一定是他给父亲留了话,才会让父亲的行为那般偏激,全然不顾他家里还有三个心惊胆战的人等他回家。”
  霜栽顿了顿缓缓睁开眼,那蓄满了的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哪怕在这个时候,席英也觉得她美得惊心动魄。
  “可实际上这一切都是我在自欺欺人,”霜栽抬头看了一眼苏清晓,“就像你一直用恶意揣测你心里的苏晋,我也一直在用我的想象美化孟知参。”
  “他其实是三人中最像苏扬的人,他也是第一个看出这世道无可救药的人。他不愿意为官,只喜欢和陈频呆在一起,是因为和陈频在一起的时候他总会觉得自己还在书院,他还能对一切现实充耳不闻。所以陈频决意赴死破局时,他也就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我不过是怪他自私,”霜栽的泪水被脸上那道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接住,“怪他从来没有真的在乎过我们。”
  “你即便想明白了这一切,也还是要找兄长寻仇?”
  席英是被霜栽打动了,可她这三年听了太多故事了,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每一个人都好像情有可原。
  可他们都不无辜,都不值得席英忘却他们做过的事情。
  席英在盛州的时候抽空看完了那本《刑文录》,再多的东西她记不住,可其中有一句话记到了现在。
  “一个人要分两半看,去细数他的恶,去感念他的善,最后将他名为‘一生’的这本书合上。当你再想起他时,能想到的第一个词就是真正的他。”
  霜栽沉默了一会,直到最后一滴泪落到她的脖颈上,融化了堪堪凝固的血痂。
  “我想再回来看看他。”
  “我没地方可以去了。”
  第167章
  霜栽盯着门外陈京观的方向, 这也是她第一次用那样的目光看着陈京观,她抬头的时候眼睛还是红的,眼底的泪蓄在眼眶中呼之欲出。
  陈京观没有看到她的表情, 但屋子里寂静无声, 他知道原因。
  “其实从你们进城那天我就一直在看着你们。泯川楼没了, 我亲手放的火, 我烧了我亲手修起来的家。”
  霜栽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席英也是在这时突然意识到,霜栽其实比她还小三个月。
  过去和陈京观相处时,席英总是会被有意无意的偏爱, 她只将一切理解为是陈京观骨子里的善良, 可今日她看到霜栽,突然意识到陈京观作为陈景豫的那十年,也是有妹妹的。
  人不是天生就会照顾人的,除非他曾经做过这一切。
  “那我只问你一句,江阮能走到今日, 你做了多少?”
  席英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不知何时苏清晓从卧房里拿来了金疮药,可他没有主动走过去, 席英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我说我只负责泯川楼, 你信吗?”霜栽隔着帕子接过了苏清晓手里药瓶,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他,“算了, 好苍白的一句话。”
  “我信。”
  霜栽的手一颤,席英看到她的嘴角有一道聊胜于无的弧度,霜栽摩挲着手里的药瓶, 打开盖子将粉末毫不犹豫洒到了伤口上。
  没有意料中地喊疼,也没有任何情绪变化,霜栽只是又拿帕子按住了伤口,朝苏清晓鞠了一躬道了句“谢谢”。
  “你一个人在这里可以吗?”苏清晓靠近席英问了一句,后来觉得不妥当,就努力组织语言解释道,“我不是对她还有心思,我只是没想到再见面我们会是这样一个场景,我没什么话可以和她说了。”
  “你也曾经是她的哥哥,你对她有恻隐之心该是最合情理的,你没必要解释这么多。兄长也在外面,你去陪他吧。”
  席英知道陈京观一直在站门口没有离开,她也知道方才的所有话陈京观都听得到。
  席英曾因为陈京观这优柔寡断的性子生过气,可后来她觉得这才是陈京观。
  陈京观但凡心狠一点,席英都活不到现在。
  等苏清晓一走,屋子里就剩下席英和霜栽两个人,席英招呼着守在院外的伙计将夏莲的尸首抬出去,叮嘱苏清晓看护好她,她想把夏莲也葬在桃园。
  这期间席英的动作有条不紊,每一个指令都字字铿锵,霜栽就安静地靠在墙角看着她。她最初以为席英不过是陈京观屁颠颠的小跟班,后来席英的名声大了,霜栽也再没机会见她。
  席英做完一切,屋子里的血腥气也消散得差不多了,她关上门的时候看了陈京观一眼,陈京观嘴角勾笑,由着席英将他隔绝在外,可他还是没有动。
  “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了。我知道你当然不可能如你自己所说那般清白,可我见过你的好,也知道你的恶,我心里那杆秤让我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霜栽轻笑一声,“你确实比陈京观更适合做将军,果断,决绝,却又不失人气。”
  “果断决绝我生下来就是,村子里的人都说我是个冷血的。至于人气,”席英走过去坐到了霜栽对面,“和兄长待久了,多少沾染了些。”
  霜栽没有再说话,缓缓把帕子拿下来,她望着上面的?鶒,鲜血染红了席英还没来的填充的花样,那两只酷似鸳鸯的水鸟窝在一起说悄悄话。
  席英的怀疑没有错,霜栽就是她感觉到的那个影子,她带着夏莲寻找刺杀陈京观的时机,恰巧在房檐上看到了打闹的他们。
  “凌风雪。”
  “你怎么知道这名字的?”霜栽的身影一愣,可转即之间她苦笑道,“他还真的什么都和你说了。”
  席英没有理会霜栽语气里的失落,她向前凑了凑,依稀能闻到霜栽身上的香气,一股被胭脂水粉沁到骨子里的香。
  “你还喜欢他吗?”
  霜栽摇了摇头,“不喜欢。他和陈京观一样,只会躲。”
  席英笑着应了句“是啊”,却又继续问:“那你为什么给自己起名叫‘凌风雪’?”
  “他没告诉你?”
  “我想听你说。”
  霜栽的目光随着烛光闪动,她觉得自己是没看错人。
  她送给席英的那个簪子是她最喜欢的,这其中自然带着她很多个人感情,只是后来这些有关簪子的话她都没办法说给席英听了。
  “我叫孟郁妍,你该知道的。那你知道那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席英摇了摇头,霜栽就解释道:“花草繁茂,郁郁葱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