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只是来借昌安营的地方,并没有要拉昌安营入伙的意思。
  “你想问什么就问。”
  陈京观终究沉不住气,上前拉住了走在自己前面的陆栖野。
  “没什么好问的,你刚与父亲说的我都听懂了。”
  陆栖野也没好气,甩开了陈京观的手,他此时只觉得自己一片真心喂了狗。
  “瞒着你,是因为不想拉陆家下水。”
  陈京观没有在意陆栖野对自己的冷漠,他有自己的谋算,可这谋算确实伤害了一心为自己的陆小爷。
  “平远军如今不归属北梁,可你们还是北梁人。我若与你们走得太近,且不说萧霖,怕就是元衡也会生出疑心。陆将军这一路不容易,我不能断他的前程。”
  陈京观的话与方荔如出一辙,陆栖野没有回应他,但他的步子渐渐慢了下来,手上不停摆弄着的菩提也停了下来。
  “我用模棱两可的信与你知会,是想着哪怕东窗事发,你也大可以将罪责推在我身上。我虽然如今任了南魏的将军,”陈京观说到这,轻笑一声,“可处境没比之前好多少。但也正因如此,我不用太过忌惮萧霖。”
  陈京观的话句句真心,陆栖野的气也消了大半,可转即他又觉得身边的人有些可怜。
  陈京观是聪明人,他走的每一步都清清楚楚,他对自己的处境很明确,可他还是愿意羊入虎口。
  “至于刚才的失言,你与陆将军合该明白我的本意。”
  陈京观的话,陆栖野自然明白,可这让他越发生气。
  “你觉得我什么都明白,所以什么都瞒着我,这就是你的道理?”
  陆栖野停下脚步,立在昌安营审讯司门前,里面的人刚要出来招呼,却感觉到了这异常的氛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觉得我骗了你?”
  “难道不是?”
  陆栖野是明理的,此时的他更多是情感上的宣泄。
  当时他为了让昌安营销户,跪着求了陆晁三天,直到最后被人发现在祠堂奄奄一息。
  陆晁问他凭什么信陈京观,他说就凭陈京观看到那二十三座排位时的动容。
  他不信一个人能演出心底里的悲戚,陈京观看到的不止是排位,更是他自己的过往,那些被隐藏在他的故事之下的过往。
  陆栖野手里紧紧攥着菩提串子,“你知道吗?父亲说我们如果没成为朋友,会是最大的敌人。”
  陆栖野说完,陈京观心头突然一阵刺痛。
  事实的确如此,如果陈京观选择了其他途径,或者没有在那天遇到陆栖野,那么成为南魏将军的他,终有一日会和北梁陆家的陆栖野站在对立面上。
  当陈京观生出即为家国又为天下的心肠时,他们的关系就不只是简单的盟友了。
  他们无意天下之君,可他们辅佐的偏偏都是天下之君。
  南北之间的仗,是避不开的未来。
  陆家敢让陆栖野与陈京观相交,冒得是生死相依的风险。
  信任是这段关系的开始,也是这段关系的根基,但陆晁不傻,他能答应陆栖野的请求不可能只因虚无的信任,陈京观明白他心底有自己的打算,但他不愿意深究,他对陆晁只有感激。
  而陈京观刚才的动作,其实刺探到了陆晁的底线,不过陈京观的伎俩在他这里一览无余。
  只凭现在的陈京观,还不足以成为陆晁眼中的隐患,但是陈京观明白,陆晁不会养虎为患。
  “你对我的隐瞒,就好像在给我脸上扇巴掌,告诉大家我陆栖野识人不清。我当时收到你寄来的信有多高兴,刚才就有多失落。陈京观,你让我如何相信未来你不会再骗我?不会向我,向我的家人伸刀子?”
  陆栖野很少直呼陈京观的大名,此时他情绪到达顶点,他心里依旧愿意信眼前人,可是陆家和昌安营的性命,在他这里大过天。
  “是我不对。以后无论我做何打算,定当全盘托出。我把选择权交给你,如果哪一日你觉得我不值得信任了,随时离开,”陈京观顿了一下,“同时可以带走你给我的一切。”
  陈京观低着头。陆栖野表面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明明知道是装的,可他还是信以为真了,潜意识认为陆小爷只是陆家潇洒的小少爷,他想要保护他的少年气,可明明他是最懂陆栖野的人,最明白陆栖野的不甘心。
  作为陆家的儿子,上有父兄丰功伟绩,下有将士以命相托,纵使所有人都希望他只做那个快乐的陆小爷,可是陈京观明白他做不到。
  “我很感激你当初的信任,只是我失去的东西太多了,我怕你们受我牵连。我可以死,但是你们不能因我而亡。”
  “这一切在最初时你就该想清楚,此时的你没有回头路了,我们也没有了。陈京观,信任向来是最易碎又最牢固的锁链,它可以因猜忌和隐瞒土崩瓦解,可在外人眼里,我陆栖野早就与你脱不开干系了。”
  陈京观望着陆栖野,生长在陆家的孩子怎么会不懂得这些,可他依旧愿意相信,而自己却骗了他。
  “对不起。”
  陈京观不再辩驳,默默低下了头,他那张能言善辩的嘴在此时吐不出一句话。
  “我再信你一次,记住,是最后一次。”
  突如其来的重量与陆栖野的话一同落在陈京观脑袋上,陈京观本来还有些发愣,反应过来时却突然发笑。
  “好。”
  陆栖野收回手,陈京观瞧见他欲言又止,“怎么了?”
  “你居然没反抗?就这么让我摸了脑袋?”
  陆栖野的语气恢复如常,陈京观努了努嘴,“陆小爷教训的是,我不敢反抗。”
  陆栖野眉眼间多了几分悦色,“没想到少将军也有被人教训的一天。”
  陈京观没应声,只是顺着陆栖野的意思点头。
  “行了,我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的事情你自己干吧。”
  陆栖野说罢就想往回走,却被陈京观拉住了袖子,“我再拜托小爷一件事?”
  陆栖野挑了挑眉示意陈京观继续。
  “毕竟在你的地盘,自该由你问询。”陈京观见陆栖野没反应过来,“其实什么也不用问,耗着时间就行,我们等山上那两个人自己下来。”
  陆栖野了然地点点头,临走时止住步子,“你这是在给我送功劳?”
  “那等小爷升任千户后,我能不能讨一杯喜酒?”
  “管饱。”
  ……
  一个时辰前,平州城外。
  按照陈京观的计划,平海领着的小队在平远军入城时,要从昌安营外围抄小路赶到凌州边界,他们沿路大肆宣扬平远军要上山剿匪的消息,引诱山上的人沉不住气先出手。
  陈京观原本对这计策没有十足的把握,可那三兄弟中的头脑穆云山外出,此时山中只留下穆家老大和老三,一个是空有勇武,一个是尚且年少。
  果不其然,等他们刚到凌州界,就遇到了穆晓山的埋伏。
  平海的先锋队在正面遇伏后,另一队人马正好绕到后山,等到穆晓山的包围圈缩小,绕后的人便从山上下来与平海互为策应。
  那帮土匪多是之前在廊州种地务农的百姓,只有一身力气,眼看自己被包围了便慌了阵脚,哪里还记得穆晓山是何许人也,只顾着自己逃命去了。
  就在穆晓山飞身上马准备跑时,被席英突如其来的重击用剑柄抵住胸口,翻身就摔在了地上。还没等他反应,席英的剑就调了方向,刀尖就悬在他的喉咙上。
  本来平海见席英年纪小,身体又才恢复,想让她跟在大部队里等着总攻就行,可席英自请与他比试一番。
  那场比武席英自然是输了,但平海发现这女孩的动作和反应都无可挑剔,自己与她相比,胜在了力气和经验,便依了她的心愿,让她做了擒拿穆晓山的刺客,为确保万无一失,又在原计划外另派了两位擅长刺杀的兵士保护席英。
  穆晓山本来胆子就不大,如今让人把刀架在脖子上,也不再做些无谓的抵抗,任由几个士兵将自己绑起来。
  临走时他看着席英,什么也没说,但眼睛里藏着三分敬意。
  “他看起来大不了你几岁,都是世道害人。不过你刚刚那个动作,真的很快,很厉害。”
  平海不会夸人,只能用最直白的形容词来修饰自己的意思。他刚想拍拍席英的肩,却隔着那层布料感受到了血的温度。
  “你受伤了?”
  席英摇摇头,同时侧身避开了平海的动作,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将手里的剑重新收入鞘中就打算离开,可转身时平海瞧见她的背后已经绽开了一朵红花。
  “不行,你必须包扎,我答应师兄要照顾好你们这几个小孩。”
  平海伸手将席英拉住,又怕自己力气太大扯到她的伤口。
  “我不是小孩,还有,我不用照顾。那是旧伤,刚刚太用力又渗血罢了,不用太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