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442节
  几个年轻人都还来不及洗漱,脸上都还带着烟火熏过的灰尘,一见汪蒙与邵宽,几人同时上前行礼。
  “怎么还在这儿等着,”汪蒙颦眉,“这会儿该去休息啊。”
  “不了,”薛子安摇了摇头,“小先生说他想等我哥回来,我们几个也想等。”
  邵宽捻了捻自己的胡子,想说什么,又强按下了自己开口的念头。
  ——在昨晚汪蒙带兵进城后不久,在东北角伏击金兵的队伍也很快凯旋,然而进城后不久,这位年轻的韦兄弟就提出应当派一位使节前往金人营中,看看对面的主将究竟是谁。
  这话倒是提醒了邵宽,毕竟以往两军交锋,金人的先锋官都冲在前面,如今这次都已经被围困一天一夜了,对面的主将还没有露面。
  当时邵宽是竭力反对的,因为金贼从来没有“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传统,除非他们有话要来使带回周地,否则很少会留下使臣的性命,如今既然众将保全,又何必要出一人前往送死。
  不过最让邵宽感到惊讶的,还是汪蒙最后竟真的听从了这个建议,要知道汪蒙早年间是吃过这个亏的。
  ——“今晚的密林伏击,还有先前石猴镇营救都是这位韦先生的主意,我愿意再冒一次险。”
  当时的汪蒙是这么说的。
  不过如今天已大亮,昨晚出城的使臣还有护送使臣一道前往的年轻将士薛子平都没有回来。
  “会不会出事了?”汪蒙身后的一位守备轻声道,“都这个时候了……”
  “不会的。”柏灵轻声道,“其实这个时候不算晚,因为昨晚我送他们出城前叮嘱了一句,让他们离开金兵大营的时候不要急着回来,在附近无人处观望上一个时辰再走。”
  “观望什么?”
  “观望金兵会不会退兵。”柏灵轻声道。
  邵宽呛了一声,旋即咳嗽起来。
  整个营帐中鸦雀无声,其他几人也带着些不可思议的目光望向了柏灵。
  “韦先生可能……不太熟悉北地的情况。”邵宽开口,却没有看柏灵,反而将目光投向了汪蒙,那目光的意思很明白——你真的确信这个年轻人不是在胡来么?
  “这……”汪蒙也被柏灵的话稍稍呛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柏灵想了一会儿,“这么说吧,我问两位大人一个问题……”
  “什么?”
  “倘若我军现在正与金贼对峙——”
  “我们现在不就在和金贼对峙吗?”一旁薛子安打断道。
  “不要打岔。”汪蒙颦眉说道。
  薛子安沉了沉嘴角,两手捂住了嘴。
  柏灵笑了笑,而后又很快收敛了笑容。
  “倘若我军正与金贼对峙,当下情势我军占优,而对面看起来还在不断地调集部队和装备,看起来似乎还要好几日才能准备妥停……这个时候,请问邵大人,你会怎么做?”
  第六十三章 金杯谋士
  “当然是趁对方立足未稳,果断击杀。”邵宽答道。
  “汪大人怎么看?”柏灵看向汪蒙。
  汪蒙嘴角略提,略一沉吟,而后摇头,“线索太少了,不好判断。”
  “怎么说?”
  “就说这个‘局势占优’,是怎么个优法?”汪蒙伸手做了几个手势,“就拿我们现在的情形来说,防守和进攻是两码事,守城时占优,不代表攻过去也占优。再者,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对面露的一个破绽,就为破你守城的城防呢?”
  邵宽毕竟不是武将,虽然有些拿不准,但还是小声反问了一句,“那不也贻误了战机?”
  “那要看邵大人如何理解‘战机’了。”柏灵轻声道,“战场上一方对另一方发起进攻,不是因为在某个方面自己有绝对的胜算,就是抱有某种不可输的信念踏上一场豪赌。”
  说到这里,柏灵稍稍停了片刻,而后轻声开口。
  “倘使双方真的势均力敌,那反而不太可能打起来。”她两手抱怀,低声道,“那个时候,不是一方退兵,就是双方坐上谈判桌了。”
  “谈判?”薛子安皱眉,“我们和金人有什么好谈的,昨晚派出去的使者不是去劝降吗?”
  “是的,是劝降。”柏灵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所以我刚才说‘倘使’、‘假设’啊。
  “从昨天开始,我们就留意到不断有金兵正在往这边增援,一副真正的战事还没有打响似的,但这不合理。”
  “哪里不合理?”邵宽问道。
  柏灵垂眸,“以前有句老话说,十倍于敌,围而歼之。今年金国内部有部族叛乱,西面战线又没有终止,他们却敢跑来围攻两头望这样一个城防坚固的重镇……这是嫌自己兵力折损得不够多么?
  “现在北境已经开始降雪,再过半个月,天寒地冻,对他们就更不利了,他们何必要在这个时候来搞围城战?我们耗得起,他们耗得起么?”
  汪蒙从方才开始就隐隐觉得觉察了什么,但一时没有理清,这会儿突然灵光一闪,“原来如此……”
  “所以,他们必定要速战速决。”柏灵声音平静,“我也是昨晚在密林埋伏的时候,突然想通的这一点……可能很多人都觉得金兵到现在还没有开始攻城,但实际上,我觉得他们的攻城昨天就已经结束了。”
  薛子安仍未明白,“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吗?他们就是想里应外合,迅速打开城门,然后抓人抢粮啊。”
  “可城里的几个粮仓全都被烧了啊?”薛子安更加糊涂,“他们为了抢粮来破城,可为了破城又先烧了粮食……这图什么?”
  “那可能,要问问邵大人了。”柏灵歪头望向邵宽。
  邵宽愣在那里。
  确实,两头望中储备粮的大头并不在地面上……他刚才还在马背上和汪蒙聊这件事呢。
  “这么说来……”
  邵宽有些后知后觉地领悟了柏灵的推理,虽然这也是一种推测,但听起来似乎确实……也有几分合理。
  “如果确实如我所料,”柏灵接着道,“那他们在和使臣交锋之后,差不多就要考虑退兵了,继续耗下去对他们不划算——”
  话音未落,营帐外传来一声长长的“报——”。
  汪蒙传人进帐,那人俯身半跪,脸上喜悦溢于言表。
  “大人!金贼退兵了!”
  然而,营帐里没有一人脸上露出笑脸,每个人都带着几分惊奇望向柏灵。
  柏灵似乎也对自己的神机妙算有些吃惊,片刻之后才后知后觉地笑了一声,“兰芷君这几年……真是一点都没变。”
  ……
  这天中午,城中百姓打起了爆竹。
  大家起初并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昨夜援兵一到,今天金贼就退了兵——可见是得救了。
  而在城北的军营中,薛子平带着使臣回来之后,也将他们在金兵军营中的所见所闻一一分享。
  令所有人都有些震惊的地方时,这次的领兵者并非无名之辈,而是金宗主阿尔斯兰的大儿子奎力士。
  至于说为什么这位勇士没有像先前一样勇猛地冲在一线,使臣的所见也给出了一个答案。
  在奎力士的座下,一直有一个黑发褐眸的谋士。
  那人身着金人的厚袍,却长着一张周人的脸,全程沉默不言。
  直到使臣劝降的言语激怒了奎力士,后者气到要杀人的时候,那人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奎力士便强按了火气,将使臣放了。
  “看得出,奎力士非常尊敬他。”使臣总结道,“营帐里其他人的杯子都是银的,只有那个黑发谋士和奎力士桌案前摆着的杯子是金制的。”
  “他是不是长得很好看。”柏灵一手撑着下巴,突然问道。
  使臣没想到柏灵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沉默了片刻才低头笑了笑,“确实是一位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只可惜那一副金人装束……”
  等回答了众人七七八八的问题之后,使臣退了出去。
  邵宽和汪蒙重新商量了一下城中的布防,顺便各自拟了一封书信,分别寄给他们的顶头上司。
  从石猴镇到密林伏击,再到今日的退兵预判,柏灵的几次精准出击已经给汪蒙一行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如今再商议这些事,众人已经不再避开她,偶尔会主动询问建议。
  邵宽离开前,柏灵追了出去,向他打听李一如的下落,邵宽对此人没有什么印象,但答应柏灵会在城中代为寻找。
  送别邵宽,柏灵也转身要离开军营,薛子平追了上去,“韦先生要去那里?”
  “去城东的诊所转转,”柏灵笑道,“上次来没时间看,这次可以好好逛一逛了……子平兄还是喊我松青吧。”
  “我和你一道去吧。”薛子平说道,“我也有一些问题想请教呢。”
  “好啊,子平兄想问什么,开口就是了。”
  “松青的师傅究竟是哪一位?可以告知吗?”薛子平轻声道,“倘若将来有机会去平京,我也想去拜访拜访。”
  柏灵怔了一下,旋即笑着摇了摇头。
  第六十四章 意外之疾
  “这样……”薛子平看起来有些遗憾,但还是郑重道,“明白了。”
  二人一道前往两头望东边的诊所旧址,柏灵坐在马背上一路无言,有些出神地回想着过往。
  韦英甚至不愿旁人知道他还活着,自然不会接受拜访。
  不过,薛子平口中想询问的那位师傅,只怕也不是教自己拳脚功夫的韦英。
  非要论兵法的启蒙,或许……更多是来自衡原君吧。
  每当想起这个人,柏灵都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如今远离平京,过去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影,那些曾经狰狞的恨意也像是暂时闭上眼睛的猛兽,连同那个遥远的牢笼一起陷入了沉睡。
  平心而论,那段深宫沁园里的对弈时光,是当时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如今她只觉得世事荒诞——当初被先太子雪夜送出沁园的真皇子投金了,而傀儡却留在了平京城中,继续背负自己近乎阶下囚的使命。
  也不知道先太子和建熙帝这对兄弟若是在天有灵,看见这一幕会作何感想。
  “到了。”薛子平轻声道。
  柏灵回过神来。
  眼前是一个朴素的北方小院,没有集会的日子里,这里也不时有人进进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