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131节
  第二百一十八章 小沙弥
  柏奕稍微等了一会儿,等望见几个锦衣卫差不多要从废墟中出来时,才掐着时间离开了侧门。
  不一会儿,韩冲几人彼此说着话,又重新回到了院中。也恰在这时,一直在正门外看守的僧人快步走了进来,与三个锦衣卫轻声细语了几句之后便退下了。
  韩冲往正门的地方望了一眼,对近旁的两人道,“你们先去外面等我。”
  柏灵略略颦眉,看来是柏奕在外主动求见了。想起方才柏奕那句自有办法,柏灵心中疑惑——他会有什么办法,又能和韩冲聊什么呢……
  “大人,要把外头那个人——”
  “不用,你们出去等我就是了。”韩冲说道,他握着手中的刀柄,静静地站在原地,“不要自作主张。”
  “是。”两人得令,飞快地离开了西客舍的庭院。
  这院子再次安静下来,直到只剩韩冲一人和那两个一直在角落里低声抽泣的小沙弥时,他忽然侧过身,向着侧门径直走了过来。
  黑暗中,柏灵看见对方的目光准确地投向了自己所在的位置,韩冲在这一瞬笑了——某种阴冷的,带着不屑的笑意。
  这笑脸看得柏灵心中惊跳,她这才意识到,也许自己和柏奕的行踪在一开始就被他发现了。然而,即便心里知道再躲藏下去也无意义,可她还是站在阴影之中一动不动。
  韩冲渐渐走近了。
  柏灵无法让自己移开目光,因为她隐约在这个人的身上看到了几缕十四的影子。
  事实上,柏灵曾在许多锦衣卫那里看到过某种与十四相似的气质,因为他们在执行公务的过程中就像被训练过的机器一样,安静又冷漠;但韩冲的身上,这种相似是更深刻的——两人的动作、问询的风格……甚至是那个手握刀柄的习惯,都让她觉得熟悉。
  韩冲看起来年纪和十四不相上下,个头很高,与那日在城门见面时一样,一身黑袍。在他步入门廊之后,阴影遮住了他的脸。黑暗抹去了大部分细节,只留下一个轮廓伫立在那里。
  柏灵就在这时从墙的凹处缓步而出,她轻轻欠身,动作自然地施了礼。
  “又见面了,韩大人。”
  韩冲站在离柏灵四五步远的地方,一言不发。
  柏灵虽然没有抬头,却也感受到某种压迫的视线悬于头顶。
  良久,韩冲终于带着几分戏谑开口了,“……好胆量,一个人来的么。”
  柏灵诧异——这个人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看出十四今天不在吗。
  柏灵笑了笑,并不打算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当然不是,今天和我一起的还有——”
  她这句顾左右而言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韩冲已经上前掐住了她的脖子。
  韩冲动作之快,竟让柏灵毫无招架之力——明明他五指几乎没有用力,只是靠手臂的力道,就直接将她摁在了身后的石墙上。
  韦十四没有出现。
  “果然。”他随即松了手。
  一切不证自明。
  韩冲居高临下,带着几分无情和不屑,“东林寺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柏灵轻轻揉着刚才被韩冲掐住的地方,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丑话说在前头,韩大人。”柏灵的声音骤然变冷,“刚才的事情我不和你计较,毕竟前段时间在东门那里你帮过我一把,但如果你胆敢再这样对我动手……”
  “哦,”韩冲没想到柏灵竟然还要追究他的责任,不由得望了她一眼,“如何。”
  “……我就不会再把你的腰牌还给你了。”
  说着,柏灵忽地把手中一样事物重重摔在韩冲的脚边。
  韩冲低头一看,登时皱紧了眉。
  被柏灵摔在地上的是他的腰牌——由北镇抚司敕造,作为锦衣卫身份凭证的腰牌。
  这东西的重要程度仅次于他们随身携带的无常本。平日里韩冲都系在腰间,从轻易不取下。
  韩冲这才伸手向腰上探了探,那里果然空荡荡的。
  “你什么时候……”
  “这次是腰牌。”柏灵目不转睛地瞪着韩冲,“下次我会直接递一本折子,把阁下的一言一行都参到宫里去,后果会是什么,大人自己掂量。”
  韩冲俯身将地上的腰牌捡了起来,轻轻擦了擦上面的灰。
  “有意思,”他木然地望向柏灵,“他教你的?”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柏灵低声答道。
  韩冲不再多说什么,他重新将腰牌插回了腰间的皮托中,而后目不斜视地走出了侧门,沿着院墙向正门的方向而去。
  目送韩冲走后,柏灵独自靠墙休息了好一会儿,才一人进到了西客舍的庭院之中。
  她先穿庭过院去了正门,想把柏奕叫回来,却远远看见他真的在和韩冲谈笑风生,韩冲的两个属下远远地跟在他和柏奕的后面,竟是连旁听的份也没有的。
  柏灵远远看了一眼,便转身折返回西客舍的庭院,她坐在那两个哭得无比伤心的小沙弥旁边,听他们哭了一会儿,然后递了手帕。
  两个孩子都不大,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样子。因为昨日寺中的大灾,所以他们今日所有要做的杂务都被停了下来。可他们也没有心情和其他小沙弥一样回房休息待命。因为这担架上死了的两个少年僧人是他们的师兄,一个叫知远,一个叫知真,是昨夜跟着惠施一起救火,结果不幸殒命的人。
  虽然惠施大师确实声名远扬,广受爱戴,可对这两个小沙弥来说,朝夕相处又总是对他们诸多照顾的师兄才是最亲最近的人。一夜不见,昔日里的鲜活面容就变成了焦炭,要接受这一点对成人来讲都属不易,更何况是对孩子。
  柏灵一面听一面点头,“所以知远师傅和知真师傅,平日里都是在西客舍里做事的吗?”
  “是的啊。”小沙弥擦着眼泪点头。
  “一直就只有他们两人在西客舍里做事吗?没有轮班?”
  “没有的。”小沙弥摇头,“西客舍不比其他地方,人不好多的,况且贵人住进来,衣食住行都是他们自己打理,所以本来也不用寺里准备许多人。”
  柏灵又听他们说了一些知远和知真的过去,才知道这两个通透又温和的少年僧人就像两把大伞,为寺中不少人挡过贵人们的雷霆风雨。柏灵听得亦有几分感动,也双手合十,向着两位死者轻轻鞠躬。
  她多少已经有点明白。
  西客舍的秘密太多,多到令人感到危险,只能付之一炬。
  第二百一十九章 我好笨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转眼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
  世子正一个人在东林寺中漫无目的地走着,甚至连僧人迎面而来都不闪避。
  虽然今天东林寺闭寺一日,不过对这里的僧人来说,他们也算是见惯了各种能够绕开方丈与主持定下的规矩的贵人。
  在庙门之外,若是有人要硬闯山门,或许会招来武僧的棍棒和呵斥,但既已入了庙门,其实便无需再像先前那样躲躲闪闪——只要不遇上方丈主持,不被拦下盘问,基本上就不会有什么问题。至于曾久岩几人自己心虚之下躲躲闪闪,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对寺里的僧人来说,像世子这样看起来有点失魂落魄,又一个人独行的少年,多少还是有点少见的。所以一路上,基本上每一个擦肩而过的行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陈翊琮被这些僧人的眼光看得心烦,从怀里掏出了早就备好的禁卫面具,给自己戴了起来——这是他先前专门为下一次的御花园之行准备的,面具将鼻梁以下的半张脸档得严严实实,左脸脸颊的那道鞭痕也就不在话下。
  陈翊琮的心情有点复杂。
  他表示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十四年零三个月,从来不曾去国离乡,但今天却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近乡情怯”。
  不过好在,曾久岩和张敬贞两个人都专心致志地防范着前面和两侧的僧侣,并没有注意到他已经悄悄地跑了路。
  比起一会儿要怎么和曾久岩他们解释自己的消失,对陈翊琮来说,他更需要先给自己一个解释——当初提出要一起跟来的人是他,可临了临了又落荒而逃的人也是他。
  但没办法,一想到一会儿的见面,少年已经烧红了脸,这种样子去见柏灵,到时候会被曾久岩如何取笑,真是可想而知。
  陈翊琮烦躁地单手捶了几下自己的心口。他后知后觉地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不知是走到了哪里,但似乎周围被焚烧的痕迹越来越严重。
  他不再往前,而是站在一处大树背阴的地方彻底停了下来,有些随意地席地而坐。
  溜出来了这么久,他确实觉得自己已经比刚才平静了很多。
  虽然不知道曾久岩会和柏灵说什么,但一想到见安湖的那天晚上,他们俩说说笑笑走过来的情形,陈翊琮就觉得心头泛起几分懊恼。
  像那样从容又平静地和这个女孩子说话,他以前也是可以的。
  他靠着大树,轻轻叹了一声。一会儿还是去北门看看李逢雨还在不在吧,就说自己不小心和曾久岩他们走散了,不得已只能先跟他一起回去……
  但这样真的太可惜了,好不容易来这么一趟。
  身后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有人小跑着向着他的方向而来。
  陈翊琮敏锐地回过头,然后心跳漏了一拍——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柏灵提着衣摆,小跑着从另一侧门廊的后面出现,向着自己所在的这棵大树跑来。
  他立刻直起了背,如临大敌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子。
  “世……是程公子?”柏灵跑近了才发现树后还有一个面具男,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熟人,她实在有些意外,“这么巧……你也在这里啊?”
  陈翊琮愣在那里。
  想说的话……竟然被抢了。
  陈翊琮喉咙动了动,感觉自己的脸颊又不受抑制地烧了起来,两颊都痒痒的,让人忍不住想抓。
  但隔着面具,他努力忍住了。
  “我听说这里昨晚受了灾,就……上山来看看。”他板着脸答道,“你也是来看看的?”
  因为刻意压着声线,世子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凶。柏灵被这声音盘问一般的口吻惊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才点头答是。
  ——扪心自问,最近有什么地方得罪世子爷了么?
  没有吧?
  她的目光穿过枝桠,观察着路上的行人,又补充道,“我受贵妃之托,来和东林寺的虚云大师探讨佛法。”
  陈翊琮哦了一声,又冷冰冰地咳了一声,“……那你怎么会在这里,探讨佛法不是应该去茶室的吗?”
  柏灵笑了笑,“……因为后山的云很好看。”
  陈翊琮一下没听懂,“云很好看……”
  “嗯,所以偷跑出来看云。”柏灵笑了笑,“现在我要偷跑回去了。”
  眼见柏灵站起身,似乎就要趁着眼前这无人的时刻跑去另一侧庙楼的后门,陈翊琮忽然开口道,“你等等!”
  柏灵有几分警惕地看向他,“……程公子还有事?”
  陈翊琮觉得有些心烦意乱,虽然这个时候说这些会有点唐突,但错过了这一次……再要见她又要等下一次进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