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111节
  ——“不用谢我,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算是报答你上次为我解开心结吧。”
  世子靠着假山深呼吸,细细想来,这个说法似乎是最合适的。
  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既有着潇洒的风度,又暗含对先前两人在树下深谈的赞许和喜爱。
  正当世子浮想联翩之时,一旁张敬贞忽然道,“诶,那个是久岩身边的小厮吗?你们看看是不是?”
  这小厮的模样几个少年都是认得的,几个少年都往前望去。
  “是!”李逢雨第一个叫出来。
  三人纷纷上前询问小厮是怎么回事。那小厮跑得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地在几人里找寻自家公子的身影,“……我家少爷呢?”
  “久岩去找你了,都走一盏茶了吧。”李逢雨皱着眉头看着他,“你怎么那么久不回来?”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瑶台那边靠着树就睡着了。”小厮艰难地开口。
  “那个柏灵呢,你看见她人了吗?”世子关切地问道。
  “看见了,小的看见了!”小厮连忙道,而后声音低了半截,“但……小的就看见了她进去,没见着她出来,不知道我睡着的时候她有没有趁机溜了……”
  “应该不会。”一直在旁不说话的张敬贞开口道,“既然久岩说了这条路是出瑶台的必经之路,那她就应该还没有离开才对。”
  小厮咽了咽口水,“那、那几位爷现在……”
  “继续等吧。”张敬贞望着不远处的灯火,饶有兴致地笑道,“我倒觉得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呢。”
  第一百八十二章 唯一的光(四更
  此时,曾久岩正站在瑶台行宫的南门口,他左右张望,就是不见自家的小厮。
  行宫的北门直通码头,但柏灵今晚又没有被登记在游船名单上,所以她肯定是和自己一样在岸上自由活动。
  曾久岩皱紧了眉头,自己的设计很严谨的啊,为什么现在不仅没有见着柏灵,连自家小厮也不见了呢?
  “这位……公子?”一个轻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曾久岩有些心烦意乱地回过头,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年轻的小姐,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襦群,长发用一根红色的缎带束在身后,虽然个子比自己矮一些……但那些高挑美人如果按比例缩小,大概就是眼前人的样子吧。
  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娘子,这么晚了还一个人落单在这里……
  曾久岩轻咳了一声,像一个正人君子一样严肃答道,“姑娘怎么了?”
  漂亮的白衣小姑娘微微欠身,“先前看到这里有花园,一时好奇就在里面转了转……结果出来的时候发现人都不见了。”
  “喔。”曾久岩点了点头。
  “……先前有朋友一直提醒我,说入夜之后让我千万不要落单,但现在已经这么晚了,这里又了无人迹,不知道能不能麻烦公子送我一程,我要去见安湖外侧的东南岸口,我哥哥在那边等我。”
  曾久岩望着眼前人弱不禁风的样子,心道你这么小只,夜里落单当然很危险了。
  他最后环视了一圈四野——视野里依然没有小厮和可疑宫女的身影。
  “行吧,”曾久岩抬起了手臂,放在少女身前,“这一段坑坑洼洼的不好走,你扶着我,我送你去岸边。”
  少女走得很慢,曾久岩也耐着性子放慢了脚下的步子。
  “真是多谢你,”身旁的少女笑着说道,“敢问公子名讳?”
  “曾久岩。”他轻声答道。
  “……小侯爷?”少女忽然停下了步子,有几分意外地看着他。
  “啊?你认得我?”
  少女笑起来,“听过您的大名。”
  “……”曾久岩满头黑线地看了身边人一眼,“……反正也不是什么好名声,听过就听过吧。”
  “为什么不是好名声?”少女收了笑,有些认真地看了过来。
  曾久岩忽然觉得这个女孩子有点烦,他冷笑一声,“所谓纨绔子弟,京中一霸,还要怎么说?”
  少女没有接茬儿,只是静静地望着他,把他盯得有点儿不自在。
  “曾公子有些妄自菲薄了吧。”少女看起来像是真的要和他辩一辩了,她星眸微亮,声音里带了几分固执,“去年小阁老的人强占了平京东郊百姓的四十亩水田,曾公子带着自家的人马,不仅把水田里的青苗全踏了,还带头把看田的那些守卫都打了一顿,结果事情最后闹到了都察院,那些底下的官员捂不住了,这才还了那些老百姓一个公道。”
  “……嗯。”曾久岩哼了一声。
  “也是去年,”少女接着道,“也是小阁老那边的人向锦衣卫举报,说是附近的十几户采灰人采矿伤及了龙脉,得挨家挨户的追责,又是曾公子你出面,拉了一批风水先生把龙脉之说怼得体无完肤,才救了那十几户采灰人的性命。”
  “还有前年的东林寺重修……”
  “今年的百花涯斗酒……”
  “行了行了。”曾久岩忙不迭地打断了少女的话,竟有人能将他做的那些“荒唐事”如数家珍地讲出来,这让他多少有几分惊奇。
  这姑娘的马屁拍得也有点太过了吧……虽然听起来还蛮舒服,但怎么好像把他讲得跟为国为民的大侠客似的。
  曾久岩想了想,还是摆摆手否认道,“我就是看宋讷那老爷们不爽,所以得空就治一治他们,没想那么多。”
  “这怎么不是侠呢?”少女轻轻叹了一声,“曾公子不如答我一问,什么算为国,什么算为民?”
  曾久岩微微颦眉,却没有回答,他看向身旁的少女。
  少女继续说了下去,“多少人假借为国之名,行掠夺之实。我哥哥从前还和我感叹,所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她目光深邃地看向远岸的灯火,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从来没见过什么‘国’,只见过‘国’中一个一个的‘民’……倘若为国不是从为那些一个个普通的民开始,那就是从压迫和掠夺里中饱私囊,是大大的窃国者呢。”
  这一番见地说得曾久岩心中微动。
  从未见过什么“国”,只见过“国”中一个一个的“民”吗……
  这个说法倒是有意思。
  曾久岩看向身旁女孩子,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嗯。”少女点了点头,“所以曾公子不必妄自菲薄。我大周的青年也都应如此无畏才是,只一味向上走,不必听那些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算是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而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那自己便是唯一的光[1]。”
  曾久岩只觉得耳中如有洪钟作响,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最后的一点玩世不恭也收了起来。
  有一分热,发一分光。
  此后如竟没有炬火,那自己便是唯一的光。
  “姑娘叫什么名字?”曾久岩望向身旁的少女,目光中燃起几分热血的火焰,“令尊是朝中哪位大人,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想必令尊必不是等闲之辈。”
  少女笑了笑,摇头道,“我父亲只是个医官,只管医人,不问其他。”
  “医官?”
  曾久岩心中顿了顿,而后慢慢皱起了眉,一股不祥的预感在他心底悄悄浮现。
  他喉咙动了动,良久才低声地问道,“不知……是哪位太医啊?”
  “我父亲是太医院新晋的御医柏世钧。”少女坦然答道,她望着曾久岩,脸上露出善意的微笑,“我叫柏灵,现在在承乾宫做司药。”
  曾久岩的嘴角略略抽动。
  我去……
  此刻他只觉得心里一万匹野马呼啸而过。
  [1]引自鲁迅《随感录四十一》
  第一百八十三章 船上来客(五更
  “曾公子?”柏灵关切地看过来。
  “没事……”曾久岩捂着心口,良久才挣扎着缓过神来,从喉管里勉强憋出了一句,“我就是……刚才不小心,脚崴了一下。”
  ……
  湖畔路口,另外几人已经等得呵欠连天,只有世子还一个人目光灼灼地盯着路口。
  便就在此时,曾久岩的小厮喊了一声,“我家公子回来了!”
  世子一个激灵站起来。
  余下两人一听也都来了精神,纷纷向着小厮指着的方向看去——曾久岩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身边还多了一位女伴。
  远远看去,曾久岩背挺得老直,一点也没有他往常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右手横抬,让身旁的女孩子搭扶着,连神情都是一副清风霁月的正直模样。
  而走在他身侧的那个女孩子,身着白色的襦群,远看衣袂翩翩如同仙子,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女儿。
  “别在外头杵着了,一会儿坏了久岩的好事!”李逢雨一脸坏笑地把众人都推到假山后面,然后探出头去继续瞧,“难怪他去这么久不回来,原来是半路遇到了美娇娘。”
  世子叹了口气,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柏灵这个时候都没有出现,可见应该是安全了。
  至于说曾久岩又去惊扰了哪家姑娘的芳心,这个就不在他感兴趣的范畴之内了。
  小厮紧紧盯着那女伴,“咦……这个人,这个人怎么好像是……”
  李逢雨和张敬贞都是一脸好奇地望过来,“是谁?难道从前就认识了?”
  “……倒不是,”小厮有些结结巴巴地指着前方,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可置信,“这个人好像就是那个……柏灵柏司药啊……”
  世子一口气噎住,忙起身站起来把李逢雨和张敬贞挤到了一边。
  “我看看?”
  这一条长直的无人石板路上,只有两侧的花灯透着昏暗的光芒。
  少女渐渐走近,灯火映照着她的脸。
  她扶着曾久岩的手臂,但两人的肩膀却隔着半人的距离。
  少女的脸上带着某种客气而疏离的微笑——这种微笑世子也是很熟悉的,当有客人来王府中做客,面对那一拨拨的来人,母亲也总是带着这种云淡风轻的微笑,不论对方是哪个诰命夫人,或是哪家籍籍无名的庶子,她对每个人都是这样不偏不倚地、客客气气地笑着。
  柏灵这一晚像是变了个人。
  原来她褪去司药的官袍,换上小女儿家的襦群以后,是……这个模样的吗。
  灯火下,曾久岩不时笑着侧头望柏灵,两人不知是在说些什么,竟然聊得如此投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