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88节
  ……
  不多时,乾清宫里,正独自看书的建熙帝忽地被一阵脚步声搅了清净,建熙帝余光一扫,见是一个小太监快步走进了殿宇。
  他的步子实在迈得很轻,但乾清宫实在太安静。
  这奏报的人直接走到黄崇德耳边,两人耳语了几句,那人便退下了。
  人走之后,黄崇德还是像先前一样沉默,只是眼中的慈笑看起来多了几分忍俊不禁。
  建熙帝的目光不由得瞥向一旁黄崇德,有几分好奇道,“怎么,又有事儿了?”
  黄崇德这才真的笑开了,略略捂嘴道,“还是柏灵姑娘那边的事。”
  “哦。”建熙帝放下了手里的书,“怎么了?”
  “今早皇上不是又派贾遇春去承乾宫请人了吗,两人之间似是起了些口角,柏灵觉得林婕妤这是在搬出皇上来压人,她也想找皇上当个靠山呢。”黄崇德笑着道,“现在人已经在司礼监等着了,说是今日要见不到奴婢,就不回去了。”
  建熙帝也笑起来,随即又叹了口气,“女人家都是麻烦,婉柔是大麻烦,柏灵是小麻烦。朕怎么就帮着林婕妤压她了,朕要真是帮着林婕妤,那口谕里就不会有‘如有闲暇’这种字眼。”
  黄崇德也笑,“毕竟是个十一岁的孩子,气性还是大了些。”
  “十一岁怎么了?”建熙帝笑哼了一声,他长眉微挑,“建熙十四年张守中殿上对策的那会儿,他也就十一岁,各人有各人的秉性,多大年纪也是一样的。”
  建熙帝想了片刻,终还是笑着道,“你不用在这儿继续服侍了,去见见她吧,毕竟是个小姑娘,安慰几句,置气归置气,别耽误了贵妃那边的事情,告诉她月底赏花会,朕还等着和月影一起游湖。”
  “是。”黄崇德点头应和,面对着建熙帝缓步向后退出,就这样出了乾清宫。
  而此刻的司礼监门前,几个太监仍在苦口婆心地劝说柏灵,要是非等不可,那就进屋去坐着等,别站在外头晒日头又吹风的。
  奈何柏灵权当没有听见,任凭他们如何劝说,仍是岿然不动。
  周遭来来往往路过的太监宫女,无一不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这个在司礼监门前赖着不走的小姑娘。
  司礼监的几个太监心急火燎的,他们敢说,不出半日,这奇景就会在宫人们中传开。
  若是之后传出了什么奇怪的揣测,那对他们这些下仆来说,又是一场无妄之灾。
  偏生今日这个柏灵又是正在风口浪尖,他们不好动粗的人物,几个小太监一咬牙,彼此拉着手在柏灵面前阻成一道人墙,逼着她往院门里退。
  “柏司药,您进去等吧,咱们都给你跪下了——”
  柏灵皱了眉头,果然往旁边跑了几步,刚想说什么,目光便忽然被不远处转角的一个熟悉人影吸引,柏灵眼色微亮,“黄公公来了!”
  果然,不远处,黄崇德一个人迈着稳健的步子往这边走,身边竟是连一个给撑伞的人都没有。
  几个太监连忙上前去给黄崇德打伞遮阳,他目不斜视地走到司礼监的门前,望着这院门外的一群人,“都站在外头干什么?”
  几个太监纷纷叩头,生怕被黄崇德怪罪下来,连忙解释道,“是奴婢们办不好差事,想请柏司药进屋坐坐,没请动。”
  “是。”柏灵在一旁接话道,“我不愿进屋等,只想在外头看着,这样什么时候黄公公来了,我便能第一个知道。”
  黄崇德垂眸笑了,“那我们进去说话吧。”
  “好。”
  一老一少沿着司礼监的中轴线往里走,
  路上黄崇德忽然抬头看了看两侧的大树,笑道,“那位白子护卫此刻也在这里吗?”
  柏灵有些意外地望了黄崇德一眼。
  “不在。”柏灵低声答道,“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黄崇德没有再多问什么,一路带着柏灵来到道路尽头秉笔太监们的议事厅。在进了这间肃穆而堂皇的大屋之后,黄崇德后屏退了左右。
  他刚要说话,转头却见柏灵已经俯身跪了下来。
  柏灵的额头垫在地上交叠的手背上,黄崇德一时看不清她的表情。
  “姑娘起来说话吧。”黄崇德轻声道,“我猜你今日不是为林婕妤,而是为柏奕来见我的,是吗。”
  柏灵抬起头,眼眶略略有些红,“公公都知道了?”
  黄崇德点了点头,在正中间的座位上,缓缓坐了下来。黄崇德脸上仍是带着佛像般似有若无的微笑,他看了柏灵一眼,故意道,“你又何必来求我,若柏奕身正影直,便不会有事。”
  柏灵平了平自己的呼吸,摇起了头,“不,公公,我觉得这件事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黄崇德一笑,“说说看。”
  第一百四十一章 赌对了
  于此同时,在鸩狱近乎暗无天日的地下大牢中,蒋三怒火中烧地拍了一掌桌子,桌上的瓷杯瓷碗都为之震起。
  “还有完没完了!昨天在太医院,他妈太医院的人找麻烦,今天在咱们鸩狱……他妈咱自家人找麻烦!”
  蒋三面前,两个小旗官面面相觑,“……那三爷,这个柏奕,我们还审不审了?”
  “废话!”蒋三一声咆哮,额上青筋暴起,“昨晚抓进来的时候就该马上审了!这都已经拖了一天一夜了,再拿不到柏奕的供状,我们拿什么交差!拿你们的脑袋吗,还是我的!?”
  小旗官们战战兢兢地看了蒋三一眼。
  “话……话也不能这么说,三爷。”其中一人道,“昨儿也是按您的吩咐,我们连夜就提审了,但十四爷突然跑过来插一脚,我们也……也实在是没辙啊。”
  蒋三强行压了火气,“韦十四他人呢?”
  “就在柏奕的牢房里头,”小旗官答道,“是昨天深夜来的,二话没说就让我们打开牢房,自己住进去了。我们本来夜里就要提审的,结果十四爷管我们要宫里的提审手令,这深更半夜的……我们上哪儿找这东西去。”
  “对对,”另一人接着道,“他现在和柏奕同吃同住,我们上午送过去的饭菜,他都是和柏奕换着吃的……”
  “为什么不早说!!”蒋三近乎抓狂,走上前奋力抓住其中一人的领子,“是不是我要是今天不来牢里看一眼,你们他妈就一直拖下去啊!”
  “不是的,三爷,是十四爷说让我们等等——”
  “去他妈的十四爷!!”蒋三再也忍不住了,一拳把眼前人打翻在地,觉得不解气,又狠狠补上了两脚。
  “韦十四和柏奕的牢房在哪里,”蒋三怒喝道,“老子今天亲自来审!”
  ……
  黄崇德那头,柏灵已经坐在了客座上,手边是袅袅蒸腾的新茶,但她看也没有看一眼。
  柏灵衣袖下的手指绞在一起。
  “我本来不想这么快来找公公的,因为我怕事情真的像我猜的那样牵涉太深。要是头一日我哥哥入狱,第二天我就来找公公,说出去定然会惹人怀疑……”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干涩,“但好在林婕妤这两日在闹,我才白得了这时机。
  “是,我一开始确实也在猜测是不是哪里有误会,又或者我们家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人,所以被锦衣卫胡乱栽赃了一把,但后来又觉得不是这样。”
  黄崇德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听着。
  柏灵的语调带着几分克制的平静,但又因为心中的慌乱而语速飞快。
  “最大的疑点是,为什么这些锦衣卫在怀疑柏奕有嫌疑之后,没有立刻把他抓起来。
  “虽然之前我没怎么和他们打过交道,但北镇抚司里养的这群爪牙是什么行事风格,我也是知道的。非要等柏奕定制的银制刀具被打出来了,才开始抓人审问,这不像锦衣卫一贯的作派。”
  黄崇德望着柏灵,“你觉得他们原是该怎么做?”
  柏灵皱起眉头,“真要是担心我哥哥有行刺嫌疑,那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抓人,直接把一切危险扼杀在萌芽之中,不是更好的办法吗?但他们没有这么做,反而放着我哥哥继续在太医院里待了两日。
  “我原先想不明白,昨晚却忽然有了个猜测——因为刀具是最关键、也最简洁明了的证物,所以他们和我哥哥一样,都在等着刀具制成。”柏灵目光微冷,“虽然我现在还不确定这一次对面的人究竟是谁,但我觉得他们是做好了要当堂对峙的准备的。”
  说到这里,柏灵微微颦眉,眼中再次透露出了直白的担忧,她抬头望向黄崇德,“这就是我最担心的地方……如果他们真的已经设好了这个局,那就不单是冲着柏奕或是我爹去的,不管最后有没有人能还我哥哥清白,柏奕的半条命都会折在鸩狱里——因为这些人根本不会给他自证清白的机会,真要是等到当堂对峙的那天,柏奕还能不能说得出话只怕都是个疑问……”
  柏灵的声音因为过分用力而戛然而止。
  想起鸩狱里的那些刑具,她的指甲紧紧抠在了肉里,几乎要留下血印。
  黄崇德目光低垂,面上波澜不兴,心中已发出了暗暗的惊叹。
  柏灵小小年纪,竟已经能将事情想到这一层,这一点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也难怪她在得到这消息后,没有惊动贵妃,而是先跑到了自己这里来。
  想来,柏灵大概也堪破了恭亲王要陷她与贵妃两难的意图吧……这真是,太难得了。
  未等黄崇德再次开口,柏灵已经又站起身,再次俯跪在黄崇德的跟前。
  “若非走投无路,我不会冒险来求公公。”柏灵红着眼眶,颤声说道,“我记得我第一次去承乾宫的那天,公公不仅特意来送我,且教我凡事不忘初心。我一直记着这句话……我虽不知道公公那时为何要特意关照,但柏灵也只能再赌一次,求公公助我度此难关。”
  柏灵说着,再次叩首,“柏灵……拜求——!”
  黄崇德叹了口气,也起身扶着柏灵站起来,“好孩子,别跪了,地上凉。”
  这一声“好孩子”,让柏灵霎时间眼中一热。
  赌对了。
  赌对了。
  “你接下来是怎么想的?”黄崇德轻声问道。
  柏灵松了口气,还没说话,先低头用衣袖按了按眼眶,她抽了抽鼻子,接着道,“当务之急,是抢时间,只要抢在他们刑讯逼供之前把柏奕救出来,再对峙时,柏奕自己就有办法脱身。”
  “你想让我告诉皇上?”
  柏灵用力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黄崇德笑了,“你到底是想告诉,还是不想告诉?”
  “说肯定是要和皇上说的,但我不会让公公替我担风险,更不会让公公牵涉其中。”柏灵轻声道,“我哥哥之所以要打那批刀具,是要用来证明太医院目前的用药含毒,只要能给他这个机会,蒋三那边的栽赃嫁祸就不攻自破了。”
  黄崇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解铃还须系铃人。”柏灵轻声道,“我只需要公公替我在皇上面前提一个人。”
  第一百四十二章 真正的奏报
  鸩狱中,十数人快速行进的脚步在狭窄潮湿的过道中激起回响。
  蒋三走在前列,火把与两侧的油灯映得他双目如火。
  引路的小旗官终于停下了,蒋三侧目望去,果然看见柏奕与韦十四共处一室。柏奕正趴在干燥的新草堆上小睡,听见这响动,正揉着眼睛起身。
  韦十四席地而坐,腰间的绣春刀被他抱在臂间,一端点地,一端靠肩。
  “十四爷。”蒋三一开口就透出了带着杀意的怒火,“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韦十四微微睁开眼,却并没有起身,他甚至没有抬眼去看蒋三,只是低低答道,“办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