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87节
  那人又接着道,“赵大人身上还有其他差事,命我等在此蹲守,若有急事便去报他并与王大人商量。”
  王济悬笑了笑,虽然眼前的此君看起来比自己儿子还要小几岁,但面对锦衣卫,王济悬丝毫不敢懈怠,仍是以同侪之礼相待。
  “不知赵百户今日,是什么差事啊?”
  “这个王大人就不要问了。”韩冲立时收起了话里的三分客气,冷声答道。
  王济悬心中暗恼,心说你们赵百户的头子蒋三爷待我都谦让三分,你一个小小的旗官,就敢跟我这么说话?
  什么今日差事,我看是嫌太医院这边的山芋烫手,所以就找个由头躲起来了。
  但王济悬毕竟是王济悬,不论心中如何腹诽,他脸上仍旧是浮起了颇为理解的笑意,点头道,“明白,明白。我来也只和你们叮咛一件事——秦院使是我太医院的首揆,更是极受皇上看重的元老,绝不能有丝毫差池,否则莫说是我,百户大人,三爷……都难逃罪责,明白吗?”
  “这个知道。”韩冲利落地答道,“我们不会为难秦院使,至于另一个柏世钧……”
  “他?”王济悬眯了眯眼,“你们想怎样就怎样,不用特意问我。”
  韩冲双眉微颦,望向王济悬,显然是从话中听出了几分弦外之音。王济悬被这双眼睛看得有些心慌,连忙摆手道,“好了,叮咛就这些,别的韩大人也自己看着办吧。”
  两人挥别而过。
  王济悬离了这里,却也没有回他的仁心楼,匆匆便离了太医院。
  ……
  入夜,当值了一整日的朝臣纷纷归家,有人乘车马,有人徒步而行。
  户部侍郎胡一书最后一个离了户部,才掩了门,就看见对面的回廊里,孙阁老和张守中两人一面说话,一面一道下楼,两人神情时而严肃认真,时而又摇头低笑,胡一书本想上前打个招呼,但心中兀自升起一股不平气,就干站在那里,看着两人身影远去。
  从远近关系上论,孙北吉是胡一书的老师,胡一书也是孙北吉最出色的门生之一,所谓师承,是官场上最硬的关系了;
  从官职上论,孙北吉是内阁次辅,更是户部尚书,也即胡一书的顶头上司,两人同属一部,自该更亲近些。
  无论如何,他胡一书都该是孙北吉的左膀右臂才是。
  然而老师却似乎更偏爱那位张守中张大人。
  前天夜里他们一道被恭王邀到府中一叙的时候,胡一书就有这种感觉了——孙阁老才说一句,甚至是半句,张守中就能领悟其中的含义,反而是自己要靠张守中的点拨才能明白老师的意思来。
  张守中只比胡一书大四岁,可论起来却足足高了他三届——胡一书是建熙二十三年的进士,那年他刚过二十六岁,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
  可后来,胡一书发现,这个张守中竟然是建熙十四年的进士,而且还是当年的榜眼。
  建熙十四年的进士,是什么概念?
  要知道张守中今年才将将四十二岁,他金榜题名的时候,才十一岁!
  多少人对功名汲汲以求,一生都未能如愿……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也难怪老师日常总与张守中一道出入。
  孙北吉是何等智慧的谋国老臣,大概和张守中这种少年天才在一起,才更觉得自在吧。
  胡一书叹了一声,只觉得心中一时苦涩起来,也懒得换官袍,就在夜色里一个人走回了家。
  才一进门,门房便凑上来道,“大人,有客。”
  “不见。”胡一书有些颓丧地摆摆手,“我今日累了,谁来也不见。”
  “是太医院的王太医,”门房又接着道,“下午就来等着了,说是有要事要与大人商议。”
  第一百三十九章 所谓密令
  “知道了。”胡一书没有再多说什么,他面色如常地问清了王济悬的所在,便放下身上的东西,大步流星地朝那边走去。
  小厮跟上来,又道,“爷,夫人让您忙完了正事以后,去找她一趟,说是为月底见安湖的赏花会,有些事儿想同您商量。。”
  “知道了。”胡一书漠然答道。
  “还有老夫人那边,今儿老夫人说——”小厮原还有一肚子的事要与胡一书交代,然而话未说完就已经被胡一书狠狠瞪了一眼,只得把剩下的事全咽进肚子里。
  胡一书脸色不快,甩开袖子走了,小厮亦只能提着灯笼,灰溜溜地跟了上去。
  胡宅并不算大,但其中仿姑苏一带的园子却极多,所以走起路来曲曲折折。放在平日悠闲的光景里这算良辰美景,在今夜便只让胡一书心中的愤懑愈加难平。
  胡家往上数,历代都是读书人,最好风雅。
  这一居老宅代代往下传,每一代人都往期间添上几分自己的喜好,是以到胡一书这时,这宅子里的诸多陈设看起来已极其臃肿。
  他好几次想把后院的老屋全都拆了,空出一片地来,好让他挖一个池塘种荷花。
  可每每提及此事,老母亲便拍着桌子说那老屋是先祖为宗族中人特意搭建的客舍,若是想拆了屋子,就先把她那把老骨头拆了去,再把列祖列宗的祠堂也拆了去,否则一切免谈。
  胡一书没法子,只得把自己这些想法先收起来,日后再作打算。
  不多时,他走到了自己的外书房,屋子里点着蜡烛,让整个窗都亮晃晃的。
  胡一书刚一进门,就看见王济悬正坐在西北角的客座上轻轻点头——显然是已经困得起了打盹儿。
  “王太医。”胡一书迎上前,“久等了,久等了。”
  王济悬一个寒战醒了过来,见眼前朦胧烛光里站着胡一书那张熟悉的老脸,立刻从太师椅上站起来。
  胡一书笑着上前,嘴角和眼角两侧的皱纹夸张地打起了褶。
  王济悬此时可笑不出来,他的眉头拧得像绳结,满是悲戚地喊了一声,“胡大人,您可算是回来了。”
  “您坐,坐。”胡一书淡然笑道,“这几日实在太忙了,每天都披星戴月的,昨天和太医匆匆一晤,本就有许多话没说,没曾想王太医今日就来了,实在不好意思。”
  “胡大人哪里话……”王济悬只得耐着性子和他客套起来,小厮们这时端进来两盏茶,出去的时候从外头把门带了起来。
  胡一书端茶抿了一口,不动声色道,“太医今日来,还是为昨日的事吗?”
  “是。”王济悬连忙点头,两手握着同一侧的木椅把手,“昨日在翰林院外和胡大人匆匆一面,许多事没问明白,今日事情有了变化,所以我就……”
  胡一书放了茶盏看过来,问是怎么了,王济悬便将今日太医院发生的事悉数告之,说完之后,王济悬更是叹了一声,“胡大人,我是真的怕事情再闹下去,会不好收场……”
  “为什么?”胡一书问道。
  王济悬脸上的沟壑凝满了愁怨,他幽幽地看向胡一书,“柏奕行刺这件事,本来就是捕风捉影没有实据的事情,万一之后圣上过问起来,实在是不好回答。”
  说到这里,王济悬擦了擦额上的汗,“再说,万一最后真的捅到了太后那里,她老人家又一心护着柏家,我怕我到最后会——”
  “王太医。”胡一书已经成竹在胸地笑了起来,他拍了拍王济悬的肩膀,打断道,“这件事会不会惊动圣上另说,但一定捅不到太后那儿去,就是真有人往太后那儿捅了,也没事。”
  王济悬眼光一闪,登时被胡一书这话说得有点懵。
  “胡大人……莫非是得了,得了慈宁宫的消息?”
  “那说笑了,太后深居简出,我一个户部侍郎到哪里去得她的消息。”
  王济悬糊涂了,“那是……?”
  “还是先说说王爷那边的事吧,”胡一书轻声道,“昨天毕竟是在外头,人多眼杂,不好多说什么。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王太医,要试探柏家这件事,我是得了王爷的密令的。这件事除了王爷,就咱们三个人知道,王爷对此事的看重,可见一斑。”
  王济悬的口半张着,聚精会神地听着胡一书接下来的话。
  “其实这整件事特别简单,”胡一书站起身,在屋子里慢慢地踱步,“你说柏奕的事没有实据、捕风捉影,我是不同意的——蒋三都已经把柏奕私自打的银制刀具连同作案人员一并缴获,这怎么能叫没有实据?这叫证据确凿,此其一。
  “再则,即便事情确有诸多疑点,但锦衣卫是什么人?北镇抚司是什么地方?他们原本就有规避司法、直接抓人的权力。柏家一家三口,都潜伏在圣上左右,如今他们当中有人疑似要行刺,蒋三直接扣人,进行审问,这是理所当然之事,此其二。”
  胡一书这两条说法一出,王济悬的那颗心已经放下了大半。
  他这时才有闲情去端桌上的那杯茶水,啜饮一口之后,仍是目不转睛地望着胡一书。
  “第三,那个医女柏灵,如今看来在贵妃身边是风生水起,虽然不知道她用的什么法子让贵妃好转,但此女若不能为我们所用,则断不可留。不过她身居后宫,我们暂时不好接近,所以才更要把柏家父子握在手里,才好真正拿捏住她。”
  王济悬这才恍然大悟。
  “我昨晚已经派人去和蒋三说过了,”胡一书道,“拿了人之后不必着急定罪,先好好审一审,让这个柏奕吃些苦头,然后再把风声放进宫里,就看贵妃愿不愿意为这个柏奕出面了。”
  胡一书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王济悬已经明白了。
  原来所谓的试探是这个。
  王济悬捻着胡子,心中直叹这办法妙极。
  若是贵妃不管,那她和柏灵之间必然生分;
  若是贵妃管了……那王爷那边想必也还有后招。
  “王爷到底是心思细腻之人啊……”王济悬十分感叹地摇了摇头,忽地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略有几分为难地开了口,“不过我还是担心,太后那边——”
  “说了不必担心,那就不必担心。”
  胡一书一笑,不再解释。
  太后究竟是深居简出不愿见人,还是被软禁在宫中,还未可知呢。
  第一百四十章 司礼监外
  承乾宫里,柏灵独坐树影中。
  她今天没有去御花园,只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那里,不看书也不说话。
  储秀宫的人今早又来了一波,只不过,这次竟由贾遇春直接带来了皇上的口谕,让柏灵闲暇之余去给林婕妤看看失眠之症。
  宝鸳等人都暗自为柏灵捏一把汗,岂料她直接说近日要准备在太医院布席讲课,再没有其他闲暇时间匀给林婕妤。
  且既然林婕妤的症状也不严重,还请她再多等些时日,等柏灵这边把技艺在太医院传开了,自会有人能为她看病。
  这话当即说得贾遇春有点下不来台,他微眯着眼睛,低声质问道,“柏司药的意思,莫非是想说,只有像贵妃这般的人物你才能治得,林婕妤这样的,你就不愿亲临了?”
  柏灵笑了笑,没有承认,竟也没有否认。
  贾遇春自讨了没趣,见多劝无益,便离了承乾宫,去向皇上回话。
  这番辞别之后,柏灵便呆呆地坐在院子里,沉默地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宝鸳端着一盅金桔梨汤过来,在柏灵一旁坐下,笑着道,“想什么呢?”
  柏灵从思绪中回神过来,对着宝鸳飞快地笑了一下,接过了她端来的甜汤和瓷勺。
  “想事情。”柏灵简短地答道,“一会儿我要出趟门。”
  “去哪儿?”
  “去司礼监。”
  柏灵大口大口地把盅子里的东西吃完,然后双手将空碗推还给宝鸳,自己随意地拿袖子擦了擦嘴角,“林婕妤这事儿欺人太甚了,她能去找皇上给她撑腰,难道我不能去找皇上给我撑腰吗?我今天非找黄公公给我评个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