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78节
  看着皇上和贵妃之间不时的耳语和发笑,宝鸳心头就像抹了蜜糖似的甜。
  “娘娘的苦日子总算是要熬出头了。”宝鸳轻声感叹。
  柏灵敏锐地皱紧了眉头,这话她总觉得耳熟,像是在哪里听到过。
  真的就熬到头了吗?
  柏灵望着远处建熙帝与屈氏的朦胧背影,心中一片凉意。
  “你中间不见了的那会儿,是和宁嫔娘娘一起出去了吗?”宝鸳有几分在意地靠了过来,“我看你们后来一起回来的。”
  “嗯,是。”柏灵答道,“宁嫔娘娘有点介意我在游园会的时候和林婕妤站在一块儿,问我都和她说了什么。”
  宝鸳长长地嗯了一声,“我也正要问呢,你怎么会和林婕妤在一块儿的,她都说什么了?”
  “她说她最近也睡不好,问我能不能给她也瞧一瞧。”柏灵笑着道。
  “呸!”宝鸳一手挽住了柏灵的肩,“你没答应吧?”
  “皇上答应过我的,除了承乾宫的宫内事务,其他的事我可以一概不理,”柏灵笑着说道,“我现在又不缺钱,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事儿干。”
  宝鸳仍旧不放心,“那万一她去求了皇上,硬要你去给她瞧病呢?”
  “那也要看她付不付得起我的价钱。”柏灵有些困倦地抬起一只手,勉强撑了个懒腰,“今晚真是累散我了。”
  宝鸳认真地皱紧了眉头,“她要是想找你去瞧病,那真是门也没有的!宁嫔娘娘还说了什么?”
  “宁嫔娘娘说了和你一样的话呀。”柏灵一笑,“‘那真是门也没有的’。”
  宝鸳笑出了声,与柏灵打趣了几句之后,随即发现自己与柏灵的脚步慢了,提步往前追了几步。
  望着前路,柏灵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意慢慢褪了下去。
  今日和宁嫔的谈话,远远比她想象中的艰难。
  宁嫔不知为何,拿着几个小石子和掉落的竹叶,和柏灵讲起了后宫和前朝之间的波诡云谲。
  柏灵听到了很多个新名字——比如当朝内阁首辅兼吏部尚书宋伯宗,又比如他的儿子、工部尚书宋讷,比如恭亲王和世子,比如内阁阁员孙北吉、张守中、胡一书……
  还有远在边境的,贵妃的长兄常胜。
  这些名字老实讲柏灵没有记住太多,宁嫔给出的信息密度太高了,在她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就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但柏灵听懂了两件事。
  第一,屈家的荣辱与首辅宋家是绑定的,而那个在首辅位置上坐了十六年的老人家,在民间和所谓官场清流之中的名声并不好。
  第二,阿拓是所有人最后的筹码。
  “那娘娘您的家人呢?”柏灵问道,“在这场博弈里,娘娘的家人站在哪边?”
  “我的家人已经不剩什么了。”薛阳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略略侧身,柏灵只看见她线条硬朗的侧脸,她声音冰冷,“常家满门忠烈,我薛家也一样。”
  “抱歉。”柏灵没有想到是这个答案。
  薛阳哼笑了一声,“没事。”
  “但我还是不明白……娘娘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柏灵抬眸说道,“前朝的事,不是我这样的小民可以置喙的。”
  薛阳甚至没有看她,只是仍然带着先前的冷淡笑意,“你们早就不是什么小民了……你哥哥昨天就被锦衣卫盯上了,你不会不知道吧。”
  黑暗中,柏灵的手骤然握紧了。
  “本宫看得出,你和你哥哥各自都有些本事。”宁嫔轻声道,“趁早收了能脱身的心思,你们……脱不了身了。”
  ……
  脱身这件事,其实柏灵没有奢望过,就连柏奕老喜欢说的那些展望未来的话,每一句在柏灵听来都像在立flag。
  但她从前也没想到自己会掺合到这么大的事情里头去。
  可能人身在历史中的时候总是很难觉察,但所有的故事在事后复盘的事后永远如出一辙。
  权相盛极一时,而朝代由盛转衰的故事历朝历代都层出不穷。
  这些人之中,一生到死都平安度过的,有——像盛唐的李林甫,北宋的秦桧;
  至于下场不好的,更是比比皆是——像北宋的蔡京,南宋的贾似道,明中期的严嵩,满清的和珅……
  尤以后两者,与当下的时局极为相似。
  人们常说以史为鉴,但其实人能从历史里学会的最大教训,就是人类永远都不会从历史里得到教训。因为人能改得掉的错误是缺点,改不掉的是弱点。
  而人永远充满弱点。
  这些党争的上升、斡旋、溃败……哪一次不是带来山崩地裂一般的肃清和洗牌。天道无情,无数风云人物一夕之间从高处陨落,或是平步青云,都是司空见惯的事。
  柏灵又一次辗转反侧起来。
  宝鸳今夜没有睡在正殿,和柏灵一起在东偏殿休息。这几日来她确实辛苦了,所以睡着之后一直有轻微的鼾声。柏灵原本就有些烦乱,听着这声音更是睡不着,索性披着衣服下床,动作轻缓地点燃了桌前的灯。
  “……柏灵啊。”宝鸳忽然发出一声嘟哝。
  柏灵动作一顿,回头看看向床上的宝鸳,只见她抬脚踢了一下被子,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柏灵松了口气,心知宝鸳方才多半是在说梦话。
  她轻手轻脚地从桌上取了点凉水,晕开了墨砚,然后抽来一张纸,安静地坐在桌前,握笔快书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意外来客
  她把印象中仅存的几个还记得的名字用拼音代替,做了一个简单的脉络图。
  柏灵对着图思索良久,依然找不到应该把那位锦衣卫的十三太保——蒋三,放在哪里。
  他无端诬陷柏奕行刺,这种重罪显然是要把柏奕往死里摁。但柏灵扪心自问,此前除了被山民围家的那一夜让这位蒋三爷跌了面子之外,自家和这位三爷之间并没有任何交集。
  不是私仇,那只能说明对方背后有人了。
  柏灵目光复杂地望向恭王一派,总不至于只是进了趟宫,就已经被人当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拔之而后快了吧……
  但今晚和宁嫔聊完之后,她莫名对柏奕的处境安下了心来。宁嫔了解和关注到这件事,显然比她还要早。这件事情可大可小,更何况蒋三威吓在前却迟迟不动手,显然有几分请君入瓮的意思。
  虽然现在事情并不明朗,但他们兄妹此时也不算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敌不动我不动就是了。
  在纸上墨迹干了之后,柏灵将它小心收起,夹进了枕下的本子里。
  她又倒了些凉水,轻轻拍脸,让自己更清醒了一些,然后重新回到了书桌旁。
  再次拿笔,柏灵不像先前那般下笔有神,在最上端写下“奇迹询问”四个字之后,她的笔就停了下来。
  当咨询陷入瓶颈,来访者完全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的时候,“奇迹询问”是咨询师们常常使用一种破冰技巧。
  它通过假定“假如现在发生一个奇迹,所有困扰你的问题一夜之间都被解决”的方式,引导人们去想“现在我希望自己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也许一开始来访者的想象会很拘谨,但咨询师会通过一连串的相关询问,进一步帮来访描绘那个符合他期望的美好愿景。
  而今天柏灵打算认真地向自己提出这个奇迹询问。
  她轻轻用笔顶了顶自己的额头。
  最希望的当然是——离开平京,和父亲、哥哥一起去过平安日子。
  那……怎么定义这里的“平安”?
  就现在来说,能够远离这些要命的党争漩涡,就是平安了吧?
  不……似乎不够。
  远离这些纷争,本身只能算是现有的一部分问题被解决,它远远算不上奇迹之后的愿景。
  柏灵皱紧了眉,财富?爱情?还是声望、名利……?这些词汇飞快地流过柏灵的脑海,这些似乎都是“但凡得了当然是很好”的东西,但这种感觉不对。
  柏灵永远不会忘记在大学苦读和做申请的时候,那种一步一步朝前走,眼看梦想越来越近,就连累到失眠都觉得幸福又满足的时光,哪怕是回忆的时候都让人心潮澎湃。
  人只要有过一次这样的体验和经历,就会对其他人呼喊着“你应当如何如何”的声音自动免疫。
  拿着笔,柏灵几乎长叹了一声,然后靠在了椅背上。她的脑海中浮现经典的哲学三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然而无济于事,在这世上被命运推着跌跌撞撞往前走的,又何止贵妃一个。再精妙的哲思,也只能是事过境迁以后的复盘,而身为当局者,永远有一堆自己看不清、想不明的问题。
  每当这个时候,柏灵就很想去拉柏奕聊天,毕竟他看起来永远兴致勃勃,像是随时准备从当下奔赴向下一个目的地,像是永远不会疲倦的、疯长的海藻。
  这种旺盛的生命力让柏灵羡慕,但也只是羡慕而已了。
  她是停在港口的船,在明确目的地以前,并不敢轻易出海。
  ……
  次日清晨,柏奕早早醒来。因为家里屋子实在有限,他每回在家都和父亲柏世钧挤一张床。
  看柏世钧还在梦里,他索性一个人起身,去院子里打了水,洗脸洗地,烧柴煮饭。
  前几日的厨余桶就要满了,柏奕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挨家挨户收泔水的老哥就要来,提起厨余桶就往外走。
  才推开门,一个熟悉的人影就撞进了眼帘。
  柏奕和那人显然都被吓了一大跳,他一个没拿稳,手里的厨余桶就跌在了地上,碎蛋壳烂菜叶滚了一地,桶里的污水冒着酸臭的气味,直接溅起在那人的衣摆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柏奕连忙道歉,但定睛一看,他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屈大人?”
  屈修往后跳了老远,可还是迟了,原本松花绿的长衫被沾上了一泡淡橙色的不明液体,他登时就急了。
  “没事,没事。”屈修违心地说,脸上挤出了几分刻意的微笑,“柏小大夫起这么早啊。”
  “不早啊。”柏奕奇怪地看着他,“一会儿吃了饭,我和我爹就得进宫当值了。屈大人是来找我们的吗?”
  “我……我就是,路过,路过。”屈修尴尬地摆了摆手,这个开局让他有点懵,先前准备好的说辞这会儿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那您后面跟了这么多人是……?”
  柏奕伸手指了指屈修身后抱着大包小包的家仆。
  “就……正好路过,想来看看你们,顺便在街上买了点儿东西。”屈修艰难地解释着。
  柏奕哦了一声,“这会儿外头商铺就开门啦?”
  这话让屈修实在有些下不来台,他轻咳了一声,索性当作没听见,望着柏奕身后的院落,笑道,“柏大夫呢,起了吗?”
  “我爹还在睡呢。”柏奕望着屈修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笑道,“屈大人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东西也都带走。”
  “诶?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