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23节
  “你在太医院当差,那你身上这身袍子,本宫怎么从来没见过?”
  “回娘娘,草民今日才第一次进宫,是太医院医士柏世钧之子柏奕,现在跟着父亲在做学徒。”柏奕一五一十地答道,“娘娘没见过我,想来也是理所应当,毕竟,大部分学徒都不会有机会直接来给娘娘们诊治。”
  见他答得流利,神态也一直镇定自若,宁嫔先前的怀疑便消了三分。
  柏奕再次抬手,“娘娘,小皇子再哭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让我来试试吧。”
  宁嫔犹豫了片刻,望了望怀中的婴孩,终是将信将疑地将他交到了柏奕手里。
  柏奕两手接过,第一件事是解开了襁褓,将小皇子的两只小胳膊露了出来。
  “当心着凉!”
  “娘娘别紧张,”柏奕头也不抬地开口,“屋子里毕竟暖和,露两只胳膊出来不会有事,六个月大的孩子手本来就喜欢活动,像这样把整个身体全包起来他才难受。”
  说着,柏奕一手托着小皇子的背,将他的整个身体都翻转了过来。
  小皇子登时就从被抱着的姿势,变成了趴在柏奕的左臂上。
  柏奕动作麻利,好像怀里的小婴儿根本不是皇嗣,而是什么小猫小狗,看上去一点敬畏也无。
  张公公两眼干瞪着,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儿,失声惊呼了一声,“大胆——!”
  可他才喊出了这两个字,小皇子的啼哭声便忽然低了下去。
  只见柏奕的手稳稳托住了孩子的头,小皇子的两只手顺势低垂在他的小臂两侧,柏奕则轻轻地拍抚着孩子的背,小皇子眼角还噙着泪,这会儿却一声不吭地趴在那儿,眼睛咕噜噜地打量着四周。
  望着这一幕,宁嫔不禁屏住了呼吸。
  “这个姿势能缓解孩子的肠绞痛和胀气,”柏奕轻声解释道,“孩子如果没什么毛病但又一直哭闹,一般这样都能哄好。”
  宁嫔眼睛微亮,“让本宫试试!”
  “娘娘稍等一下,”柏奕略略侧身,避开了宁嫔伸过来的手,“刚才娘娘抱孩子的姿势不对,我还没纠正。”
  宁嫔收回了手,“那你接着说。”
  柏奕又拍抚了一会儿小皇子,这才将姿势重新换回了抱姿。
  “刚才娘娘哄皇子的时候,摇晃的幅度太大了。”柏奕轻轻地晃着上半身,“这个阶段的孩子头骨还没有完全地闭合,所以脑部特别、特别地脆弱,您看这个幅度就可以。像您刚才那样晃孩子,孩子不是被哄睡了,是被晃晕了。这是第一点。”
  宁嫔也不说话,就是点了点头。
  “第二,不管是横抱还是竖抱,哪怕就是像刚才我那样的趴抱,抱孩子的时候,都必须腾出一只手来扶着孩子的脖子,或者让他把头枕在你的胳膊肘上,总之一定要给孩子的脖子一个依靠。”柏奕轻声道,“这也是为了保护孩子的颈椎和大脑。”
  柏奕说着,将孩子递了过去。
  宁嫔小心地接过,这次非常注意地让孩子的头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小皇子眼睛睁得极大,伸手握住了宁嫔垂在肩侧的一绺头发,宁嫔望着怀里的孩子,只觉得心都化了,脸上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至于孩子夜哭,也有各种原因,可能是饿的,也可能是什么地方不舒服,甚至有可能是因为白天太累了,所以晚上睡不好。孩子不会说话,既然哭了那肯定就是哪里不对,我们最好还是一个个原因排查,”柏奕接着道,“如果一味服用那个小儿至宝丸,娘娘只会失去了了解小皇子情况的机会。”
  柏奕一边说,心里一边为自己的话术感到惊叹。
  这是什么福至心灵的说法啊……
  必须为自己的机智点上一万个赞!
  宁嫔抱着孩子,不由得重新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少年。
  “说得倒是头头是道……”宁嫔望向柏奕,脸上笑意不退,却忽然冷声唤了一句,“张元海。”
  “奴婢在。”
  “前些日子南郡那边送的茶叶,拨出四两,赏他。”
  “诶!好嘞!”张元海连连点头,见宁嫔看起来似是消了火,他是打心眼里松了口气。
  柏奕也立时直起身,躬身叩首道,“谢娘娘!”
  “还有。”宁嫔的目光微落,轻轻拨了拨自己的指甲,“把他,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啊?”柏奕和张元海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瞪圆了眼睛。
  宁嫔冷笑:“还从来没有人敢摔我咸福宫要的东西!念你今日是初犯,我赏你二十棍子,下次胆敢再犯,本宫就废了你这双手!”
  柏奕愣在了那里,张元海直接按着他的背又叩首了下去,“你就快谢恩吧!”
  第四十二章 凶残廷杖
  大周朝的板子,又称廷杖,打起来都是有讲究的,分别有“打”、“着实打”和“用心打”。
  “打“,就是打在皮肉上,一棍子下去皮开肉绽,但不伤及筋骨,养上十天半个月就能好;
  “着实打”,就是打在骨头上,几棍子下去人必定残废;
  “用心打”,则是死杖,被打之人往往连伤痕都不大明显,而内脏俱碎,必死无疑;
  从咸福宫到午门,这一路上张公公就在和柏奕介绍这几种说法的分别。
  “就别觉得委屈了,娘娘肯打你,便是看得起你,栽培你。旁的人谁不盼着被我们娘娘多瞧一眼,你呀,有福气!”
  柏奕气得说不出话。
  要不是因为这件事和屈贵妃牵扯着,他才不会费心尽力地把药拦下来,结果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但不论如何,最近一定要想办法去见一面柏灵,把这件事当面告诉她。
  这宫里的药物滥用简直触目惊心!
  和来时一样,他还是被侍卫们提着肩,架去了午门之外——那里是皇宫的最外围,在那里打人,那些鬼哭狼嚎便不会脏了里头贵人们的耳朵。
  在那里打人,打死了的,也可直接丢给家人收尸。
  快到行刑之地,柏奕便看见靠在墙边的一排排木杖——每一根都足有两米高。
  有的是细木圆棍,上下都一般粗;
  有的上半部分也是圆棍子,方便打手抓握,下半部分是扁木板;
  另外一些,下部则是方方正正的棱棍;
  大约是各有用途……
  柏奕原先的怒气走到这时已经消了大半,望着这些木杖也忍不住寒毛倒竖起来。这里紧贴宫墙,荫凉无日,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淡淡的血腥臭气。
  “先等等吧,我看前头好像还有人,咱们别去凑那个热闹。”张公公回头对身后的侍卫说道。
  押解柏奕的人便停了下来。
  正此时,两个提着铁桶的侍卫从他们的身边擦肩而过。柏奕看着他们提着桶走向不远处,“唰——”地一声把水冲向一块低矮的石台。
  水流冲刷着,等汇集到地面上时,已经是一片殷红。
  纵使前世已经看惯了生死,在看到这一幕时,柏奕依然觉得心跳猛然加速。
  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贵妃娘娘到底是因为什么寻的短见,你再说一次?”
  柏奕循声而望,这才发现在宫墙的另一端,袁振负手而立。
  在他前面,趴着一众身着官服的朝臣,没有二十几个,也有十来个。
  而袁振的脚边,正伏着一个年轻的官员。
  “娘娘才诞龙嗣,便……行怨望之事,可见,她人情轻薄,无享……后位之德行。”
  那官员说着,抬头去看袁振。他嘴角带血,额上青筋暴起,两眼布满血丝,脸色涨得通红,只怕是在被拖来这里之前,就已经用过刑了。
  “尔等阉孽竟……如此猖狂,实乃,我大周之……”
  袁振听了,脸上竟浮起了笑意。
  他站起身,对身后的行刑侍卫轻声道,“一共八十道板子,给我用、心、打。”
  第一杖下去之后,那位官员的眼睛便没有再闭拢过。
  粗壮的棱木杖没有停,仍是一下一下地打在骨肉上,是沉闷而短促的声音。
  没有哭号,没有呐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声、一声,沉闷而短促的杖击。
  八十道板子,在柏奕眼中,如同打了百年。
  “好了。”袁振忽然厉声道,几个侍卫随即停手——此时不多不少,正好八十下,“拖下去吧。”
  两人上前,各拖着那官员的一只袖子往外走去。暗青色的袍子经过的地方,都印着一条长长的血带。
  “你们听着,”袁振对着后面跪着的朝臣开了口,“仰赖皇上仁德,今日留尔等一条性命,各自的折子,都各自拿回去重写,明日上朝时再递上来。”
  一旁的宫人躬身上前,将满满一摞的奏折丢在了地上。
  “走。”袁振一声令下,便带着人折返而归。经过柏奕身边时,袁振一眼都没有看他,但柏奕已经闻到他带来的那阵浅浅腥风。
  人都散了,柏奕脱去了上衣,趴在洗好的矮石板上,那棍子一道一道地砸下来,在他的背上留下了混乱的血痕,每一记打下来都带起一阵凶辣的刺烫,而后的剧烈疼痛则迅速蔓延到整块后背。
  但他一声也没有喊。
  二十棍很快打完,柏奕很快起身下地,重新把衣服穿上。
  “这便好了吗?”他低声问。
  “嗯,好了。”张公公点了点头,见柏奕此刻脸都白了,又忍不住道,“看你还有些本事,我也提醒你一句,刚才那个场面在宫里头就是家常便饭,下次再遇上事,别再像今日那么冲动了。”
  柏奕点了点头,回身便向着太医院的方向走去。
  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最后几乎飞奔了起来。
  他过去太小看这里了,以至于当幕帘悄悄拉开一个帷角,露出一星半点隐于其后的凶残时,他便忽然涌起了强烈的不适应。
  柏奕一路狂奔,终于来到了太医院所在的那条宫巷,他扶着墙喘息,背上沁出了汗,螯得伤口钻心似的疼。
  进宫才半日啊。
  咸福宫的宫人已经在一刻之前将南郡的四两茶叶送到了柏世钧的案头,并当着此刻当值的所有太医的面,称赞“柏太医教出了一个好儿子”,王济悬自是看得目瞪口呆,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直到柏奕回来,柏世钧才知道这么一小段时间里发生的种种。
  他心疼地带着儿子到里间的诊室去上药,柏奕咬着纱布一言不发,让父亲用白酒擦拭破损的伤口消毒。
  “那茶叶你想怎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