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心理师 第14节
  “是刚才那些乡亲的,他们没全跟着那位三爷走,好些都在转角的大街口蛰着,等我买了酒回来就都冲上来塞东西……”柏灵有些为难地看看父亲和哥哥,“一堆人忽然在我跟前跪下……我没法子。”
  “行。”柏世钧叹了口气,摆摆手,“那就都收着。不早了,东西明早再清点,先去睡吧。”
  “爹……”柏灵摇了摇头,“这些东西先得粗略检查一遍,要都是鸡蛋、腊肉什么的还好,要是有什么放不住的生鲜,还得拿桶装着先放到井下面去,不然在外面搁一晚就坏了。”
  柏世钧没想着这一层,这才眨眨眼睛,“那、那你们先去睡,我来——”
  “一起吧,”柏灵扶着柏世钧的手,引他和柏奕一道站去那堆货的前头,“您看这边的,柏奕看那边的,我先把鹅放后院去。”
  果然,不一会儿,父子两个就从里面清点出一筐枇杷、一包鲜龙眼和一袋子柑橘。两人也从屋子里扯了几大张油纸,把它们分开包着塞进了木桶,再把木桶缓缓地往井下放。
  三月初春,天气已经转暖,但井水还是那么凉,这个保存食物的方法还是从前村里的乡亲教的。
  柏灵放了东西出来,手里多拿了一双筷子一个碗还有一盏茶杯,韦十四在院中席地而坐,旁若无人地小酌起来。等到一家人把东西粗略地收拾了一遭,再回头,那里只剩了空壶空盏,一双筷子整整齐齐地码在干净的瓷碗上头,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柏世钧有些不确定地看向柏灵,“那个人他……”
  柏灵笑,“不用管他,爹也去洗洗睡吧,明天说不定又是一场恶战,我们要养好精神。”
  那无人的碗筷到底还是有些戳柏世钧的心弦,这个韦十四,此刻大抵又潜在某个他们看不见的角落里了吧。柏世钧只觉得背后一阵恶寒,一想到尔今尔后,一双眼睛将永远盯着他的儿女,他就猛然心惊。
  这一晚,柏家的父子人都有些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除了柏灵,他们谁也睡不下。
  柏奕后半夜睡不着,便算着时辰躺到寅时,摸黑去厨房准备第二日的米粥。他毕竟还年轻,这样的熬夜于他来说还不算什么。但第二天一早,柏奕与柏灵便都注意到柏世钧的眼眶下的暗青,明显又比前一天更重了些,
  一家人沉默地吃着早饭,拿昨夜乡亲们送来的萝卜干和咸菜下饭。柏世钧几次放筷,望着柏灵欲言又止,但想说的还是说不出来。
  宫里的人仍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来了。
  走在最前面的太监身型圆润,是从未见过的生脸孔。他与前两日来接驾的太监气质迥然不同,两肩厚实,下颌饱满,纵是不笑时,脸上也像挂着三分笑意似的。
  这模样,活像是戏台上的弥勒佛,让人一看就觉得亲切。
  柏灵稍稍一福,刚问道,“不知公公尊驾?”,身后柏世钧便低声唤道,“柏灵,快见过丘公公!”
  那人两手交叠于身前,笑盈盈地躬身,“不敢当,我姓丘,平日里跟在万岁爷身边做事。”
  柏灵与柏奕俱是一怔,今日来的,竟是建熙帝亲自指派的人么。
  丘公公四下望了望,摇了摇头,望向柏世钧,“柏太医,您这院子也忒破了些呀。”
  柏世钧面带尴尬地应声,“公公见笑。”
  “哎,您都四十好几的人了吧?”
  柏世钧讪讪地道,“是。”
  丘公公叹了一声,“洒家老听人说四十不霍,您怎么还像个愣头青似的到处霍霍。到底是有儿有女的人了,做起事来还那么没分没寸的!”
  柏世钧还没听懂,旁边的柏灵已经笑了起来。
  丘公公一扫手中拂尘,“请吧,三位的轿子都在外头备好了。”
  出了门,才进轿,柏灵便发现座下的感觉不同,她一低头,便发现昨日的草席今日竟已被换成了软垫。
  柏灵轻轻抚摸着软垫外的光滑绸缎,看来今早贵妃的反馈不错……只是不知为何,她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轿子一路快步行进,柏灵闭着眼睛休息着。大约过了一刻钟,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锣鼓与号角,轿子停落了下来,她揭开了轿帘往外看。
  这里离午门不算远,丘公公站在轿队的最前头,昂首望向宫门,静静地等着。
  在他的正前方,原本空空荡荡的午门广场今日好生热闹,不仅站满了围观的布衣百姓,礼乐长队站在宫门的两侧,一支威武的队伍正向着宫门缓缓而去。
  队伍中,身缚红缨枪的铁甲士兵们身骑白马,气宇轩昂,在他们的最前面还有一位头戴银盔的老将,那人腰间挎着两把长剑,身姿挺拔,白须用红绳捆成了一束,看起来很是豪迈英武。
  柏灵有些好奇,“那是谁?”
  第二十七章 太医院的生财之道(推荐加更)
  “是申集川,申将军。”一旁的小太监轻声答道。
  可才说这么一句,一旁稍微年长些的宫人已经狠狠捅了他一下,小太监脖子一缩,打了一哆嗦,不敢再说话了。
  柏灵见状,便放下了轿帘。
  一进宫,丘公公就去太和殿的后门候着去了,其他宫人领着他们,仍是到了中和殿。
  今日中和殿里的人仍与昨日差不多,王济悬端着茶,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柏灵环视四周,见来人差不多都是昨日见过的几位太医,靠近御座的位置空着,但却奉着一杯茶——那应该是给秦康的,不过老爷子不知上哪儿去了。
  柏奕忽然戳了柏灵一下。
  柏灵顺着柏奕眼色示意的方向抬眸,朝东南角看去——那里竟站着昨晚他们在巷口见过的锦衣卫,蒋三爷。
  蒋三几乎立刻觉察到视线,敏锐地看了过来。
  对方目光凶厉,似是带着极大的敌意,柏奕只觉得心中咯噔一下,浑身的骨头都瞬间绷紧,下意识地作出了防御的姿态。
  却不想,一旁柏灵忽然莞尔,眼中带笑,稍稍欠身像是施了个轻礼,而后轻飘飘地挪了目光。
  蒋三一时愣在那里,转瞬便涌起了磅礴的怒意——这丫头分明没把他放在眼里!他本能地怒目向一旁扫视,然而这个屋子里的太医们喝茶的喝茶,养神的闭着眼睛,都没有向这边看来。蒋三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的尴尬忽然消解了几分。
  真可笑,自己和一个小丫头置什么气?
  此时,前面太和殿还在早朝,每传召一位觐见的大臣,驻守在太和殿外的宫人就要用高昂而激跃的声音高喊一声,宣——某某某人觐见!
  那声音着实清亮,只是太过高亢,每一次响起,柏世钧都觉得自己耳朵被震了一下,他强撑着精神,却还是不时点着头,迷迷糊糊地打盹儿。
  王济悬悠然地撇着杯子里的浮沫,冷不防地开口,“听说,昨晚柏太医的府上可热闹了。”
  柏世钧一下清醒过来。
  眼前,徐太医、朱太医、章太医几个都望着自己。
  “哪里,哪里。”柏世钧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就是一些个先前在我这儿治过病的百姓过来探望……结果惊扰四邻了。”
  王济悬放了杯子,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几个太医,“要说我们几个,平日里在太医院宵衣旰食,忙得顾头不顾脚……柏太医还能在当值之余,在外头接那么多乡民的诊,真真是叫我们羡慕!”
  章太医也笑,“可不是!难怪往日里总不见柏太医的影子,原来是外头还有生意。”
  “不是的——”柏世钧话还没有说完,柏灵已经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背。
  柏灵抬头向王济悬,声音轻软,“王太医和章太医这是什么话,我们羡慕您二位还来不及。”
  王济悬微微挑眉,一旁章太医故作疑惑,“哦?这怎么说?”
  柏灵望着章太医,温声道,“您出一趟诊,光出诊的银子就是十二两,哪像我父亲,总忘收诊费也就罢了,还老往人家那里倒贴。若不是昨晚乡民送了点儿米,家里锅都揭不开了——”
  “胡、胡说八道!”章有生手里的茶碗有些端不住了,“你几时见过我在外出诊!”
  柏灵也不解释,转目望向在一旁低头喝茶的王济悬,“还有王太医。”
  王济悬的动作停在那里,茶杯微微往手心沉了沉,“没有根据的事可不要胡说,本太医从不接私诊。”
  “您是不接私诊。毕竟,章太医就算跑断了腿,也不如您上一趟东林寺。”
  中和殿里鸦雀无声,谁都知道柏灵这话没有说完,可她就那么站在那儿,似笑非笑地望着王济悬。
  “罢了……罢了罢了!”王济悬咳了几声,已有些坐不住,“这太医私自出外接诊么,虽然有违太医院的条例,可毕竟医者仁心,遇上了也不能见死不救。念你父亲这么做也算是一桩善举,这一次我就不追究了!”
  “那可真是多谢王太医开恩呢。”柏灵略略屈膝,“往后我父亲在太医院当值,也承蒙您多多照料了。”
  听到这里,一旁还没有开过口的朱太医和徐太医都屏住了呼吸,两人望着自己的脚面,不约而同地抬手擦汗。
  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柏灵一出手竟直接就往七寸上招呼,且她话只说一半,引而不发,明里感叹艳羡,暗中实为要挟。
  柏世钧老脸也是刷白,比起这些同僚的破事,他更惊讶柏灵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竟能三两句话便说得王章二人如此魂不守舍!
  还未等他向柏灵细细盘问,前面太和殿里一道极清幽的铜磬声隐隐传来,众人闻听,都纷纷站起了身。
  看样子,前面退朝了。
  果然,远远地,柏灵看见前头太和殿地后门里走出来十来个宫人,悉数在汉白玉的石道两侧站好。在他们之后,一身玄黑色龙袍的建熙帝才缓步而出,左侧黄崇德躬身跟随,右侧丘公公牵着衣摆。
  再后头,竟是颤颤巍巍的秦康老爷子——他今早竟被叫到前头的朝堂上去了。
  众人在这时便都已经跪了下来,等候建熙帝的驾临。
  柏灵也与其他人一样低着头跪着,不一会儿便听见皇帝冕旒彼此碰撞的声音,许多人身姿跪得比之前更低了。
  建熙帝到了。
  柏灵只觉得今日的建熙帝脚下如风,看起来心情很是飞扬,看来今日前朝必定是有捷报传来。
  在众人山呼万岁的声浪中,建熙帝落座了。群臣俯首,却久久等不来他的一句“平身”,方才还有些明快的大殿忽然间又沉寂了下来,几个太医偷偷地彼此看了看,眼中都是疑惑。
  帝心似水,波诡云谲。
  建熙帝望着案下的群臣,毫无预料地开口了,“蒋三,知道今日这太医院的集会,朕为什么要喊你来吗。”
  蒋三听到自己的名字,猛然抬头,抱拳道,“这……请陛下明示。”
  建熙帝不悦,“昨晚东交陋巷的事,是不是要朕给你再讲一遍?”
  建熙帝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但蒋三却面若死灰,“回陛下!近日流民不断,频频作祟,这才月初,京中、郊野已有大小十几桩案子——”
  黄崇德插言道,“你们锦衣卫几时管起底下查案的事情了?”
  第二十八章 竹篮打水一场空
  蒋三一怔,顿时明白过来,连忙道,“公公容禀,因这其中几件案子背后似与白莲教谋逆有关,臣等才被授命彻查相关案情,昨夜柏大人府上之事确实是误会,但京中忽然多了这么多人,卑职实在不敢掉以轻心啊!”
  建熙帝没有说话,黄崇德回望道,“主子爷,底下人也都有底下人的难处。”
  建熙帝声调转冷,“昨晚牢里还没提审,就已经打死了几个乡民。下面的人行事如此蛮横,你们北镇抚司也该管管了。”
  蒋三的喉咙动了动,连忙答道,“是。”
  建熙帝叹了一声,“死者已矣,活着的还要吃饭。这会儿是农忙的时候,家里的男丁没了,这些人家里日子怎么过?让户部拨些银子去安抚,再免了这些人家未来三年的赋税。”
  黄崇德这时便轻声道,“这个奴婢去安排。”
  建熙帝低头喝茶,一旁黄崇德给了蒋三一个眼神,蒋三立刻领悟,跪地磕头后便匆匆离去了。建熙帝放了茶碗,又看向柏世钧,“听说,你柏太医家里,昨晚连锅都揭不开了?”
  柏世钧茫然地抬起头,他还沉在方才建熙帝所说的“死了几个乡民”的寥寥数言中。
  他决计想不到,有乡民为了来探望他,竟落了个有去无回的下场!
  柏灵在一旁轻声道,“爹,皇上问您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