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周景寒觉得聒噪,连带他这人都面目可憎起来,径直起身去了船尾。
  客船行了一下午,周景寒一句话也没说。
  直到夜幕渐深,两个人站在甲板上。沈秋元眺望京城,周景寒却回望临川的方向。
  沈秋元笑道:“贤弟这是舍不得了?”
  周景寒没有说话,沉着脸,如这江水一般暗藏汹涌。
  他看着粼粼的水面,恍惚看见那个爱躲在他身后的姑娘。可江水翻滚,将她弱小的身影淹没在浪花之中。
  周景寒的心揪了一下,他下定决心看向沈秋元:“抱歉,举人。我有点事要回临川,恐怕不能与你一同前往京城了。”
  “什么?”沈秋元吓了一跳。
  “我有些事要回去处理。”
  “这怎么行呢?我一个人怎么去京城!”沈秋元惊呼了一声,好像赖上了周景寒一样。
  他有些心虚,忙改口道:“我是说,你从小在京城生活,对那里很了解。我人生地不熟的,去了容易被骗。你要是真有事,我就跟你一起回去。”
  沈秋元死活不肯同意。
  周景寒却打定了主意,准备让船家在最近的渡口停船。
  沈秋元也急了:“你敢!我是举人,我命令你不许回去。”
  周景寒嗤笑了一声,脸上渐渐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沈秋元自知吓不住他,只能用他在意的东西拿捏:“你要是敢回去,我绝不会帮你父亲翻案!你别忘了,现在是你有求于我!”
  周景寒停下脚步,侧面看他。
  沈秋元哼了一声:“记住你的身份!”
  话音刚落,一只手忽然遏住了他的喉咙,生生将他提了起来。
  沈秋元惊慌地睁大眼睛,他从不知道周景寒手上功夫也如此厉害。
  “你想干什么?我可是举人!”他的脸色瞬间青紫,憋得喘不上气。
  周景寒勾起唇角:“没有我,你算什么举人?”
  “你想干什么?”沈秋元拼命拍打着周景寒的胳膊,却伤不了他一丝一毫。
  周景寒眯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他随手一挥,直接将他甩到船板上。又从怀中掏出手帕,擦了擦被脏污的手指,冷笑道:“去京城等着,我会找你。”
  他转身去找船夫,临走时,睨了他一眼:“你心里清楚,就你那点墨水,凭什么参加春闱?”
  周景寒走进船舱,声音却如同勾魂铃一般,萦绕在江水之上,久久不散。
  沈秋元跌坐在甲板上,看着周景寒消失的背影,冷汗淋漓。他忽然明白,自己只是他选中的傀儡。
  周景寒在最近一个渡口下了船,又赶上最后一班官船,连夜回了临川。
  他没有回林家,而是改了个身份,混进了那条游船里……
  *
  林府,林轻音坐在织机前,心绪烦乱。
  周景寒走后的这几天,她一直有种不安的感觉。
  她从前并不这样,只有在刘氏针对她时,才会感到一丝无助。平时里,她只需要做好林家长女即可。
  可现在,即便没有危险,她也很不踏实。就像是一直守护在她周围的城墙,忽然没有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恍惚意识到,周景寒不是她的盾,而是她的城墙。
  烦乱间,桂姨走进屋里,手中捧着刚做好的红纹云锦袄子:“老爷说了,明日的宴会,您就穿这身衣服。”
  林轻音抬眸看了一眼,了无兴趣:“放一边吧。”
  她托着腮,叹了口气。早上他爹派人来传话,说是张家二爷设宴,要在游船上宴请林宏和家眷。
  现在还不到傍晚,她爹就急匆匆地让人送了一身最新的衣服来。
  桂姨笑道:“我看这张家二爷很喜欢您。现在,就等周少爷的消息,看看那传说中的张家少主是何方神圣。”
  林轻音扯了下嘴角:“他至少还要半个月才能到京城,等书信回来,都要一个月后了。”
  “好饭不怕晚,说不定真是上天赐的姻缘。”桂姨笑得开心。
  林轻音却笑不出来。
  桂姨以为她心里还挂念着周景寒,小声问她:“小姐,您同我说实话,您是不是喜欢周少爷?”
  林轻音被这问题吓了一跳,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从没想过这么问题,但她早已习惯了身边有他。
  桂姨心疼地劝她:“其实人和人之间是讲究缘分的,您和周少爷没有成为夫妻的缘分,但总归有亲人的情分在。日后您嫁去京城,有了难处,他还是会帮您的。”
  林轻音点了点头:“我明白。”
  这世间女子大多盲婚哑嫁,她并非不能接受。
  可她总会害怕,怕自己会像娘亲一样,年纪轻轻病累而亡。尸骨未寒时,又要看着丈夫娶另一个年轻女子进门。
  至少周景寒是好人,不会让她走上那条路。
  “算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林轻音无力地站起身来,拿起那件红纹袄子。
  鲜艳的红袄穿在身上时,林轻音清楚地意识到,她的命就此定下了。
  第5章 第5
  章回家的灯。
  红纹立领的袄子包裹住林轻音的脖颈,让她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桂姨在一旁笑道:“好看,我家小姐真是好看。”桂姨一个劲地夸赞,嘴都停不下来。
  林轻音被她夸得有些害羞,轻轻抬眸打量镜子。这件衣服极为合身,红色云锦下暗藏着鎏金丝绣,微微晃动便熠熠生辉,确实好看。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脖子间的不适。
  “好看就够了,一时的喘不过气不算什么,适应适应就好了。”她在心中默默地安慰自己。
  “哟,还没出嫁呢,新衣服就穿上了。”
  刘巧儿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林轻音顿时冷下脸来,瞪了眼门口的丫鬟:“大娘子来了怎么没人通报?”
  丫鬟低头没说话,她们本就是大娘子安排过来的人,当然不会向着林轻音。
  刘巧儿哼了一声,挥手让丫鬟们下去:“咱们之间客气什么?好像丫鬟通报了,你就能到门口迎我似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屋里,自顾自坐在了上座。
  林轻音脱下身上的衣服,换上原来的素色袄子:“大娘子来有什么事?”
  刘巧儿抚了抚额头上的金步摇,摆出当家主母的架子:“你爹说,明日要去赴张二爷的宴,怕你不懂规矩,让我来教导你。”
  和满月宴上的“见一面”不同,这次应该是要深入了解了。
  林轻音仰起头:“好啊,大娘子想教我什么?”
  “行礼、问安、道谢、离场,全都要学。不然像你这样不分尊卑、对长辈无礼之人,哪家公子能瞧得上你。”
  刘巧儿捂嘴轻笑,用余光观察她的态度。只要她露出一丝不耐烦,便立刻坐实她对长辈无礼之罪。
  林轻音早已习惯,她压着怒火,不直接和刘氏发生冲突:“怎么学?还请大娘子明示。”
  刘巧儿一计落空,眼中闪过一丝愤恨:“老爷怕你不懂规矩,特地请来一位教养嬷嬷。”
  刘巧儿向门外喊了一声,一个中年妇人走了进来。
  这妇人满脸凶肉,手中拿着一块戒尺,一看便是不好说话的主。
  “老奴只演示一遍。”教养嬷嬷没有多言,将基本礼节挨个做了一遍,板着脸道,“小姐请照做。”
  林轻音微微颔首,学着教养嬷嬷的动作,屈膝行礼。
  她自认和教养嬷嬷做的一样,对方却冷呵了一声:“蹲得不够深。”
  林轻音皱眉,慢慢往下蹲了两分。
  “再深。”
  “还深?”林轻音开口质疑。
  教养嬷嬷立刻举起戒尺,击打在林轻音背上:“照我说的做,哪家千金小姐似你这般顶嘴?”
  林轻音只能又蹲深一些。这次,嬷嬷没有说话。她以为过关,便直起身来。下一瞬,戒尺又打在她的背上。
  “我还没让你起来!继续蹲着。”
  “你!”林轻音怒着眼睛,正欲反击,嬷嬷却打断她的话。
  “我是林老爷请来的,代表你的父亲。若是还嘴,就是不敬、不孝!”这嬷嬷手拿鸡毛当令箭,林轻音只要一还嘴,戒尺就会落在她的背上,说重不重、说轻不轻。
  林轻音暗恨了一眼,又看向上座慢悠悠喝茶的刘巧儿,心中明白这两人是故意折磨她来了。
  她昂头,冷笑了一声:“大娘子打算让我练多久?”
  刘巧儿抬眼:“自然是到过关为止。”
  “是吗?我明日就要见张二爷,若今日练得疲惫不堪、难掩倦色,令张二爷不喜,父亲会更生气吧。”
  刘巧儿脸色一僵,杜嬷嬷却在一旁帮腔:“林小姐要嫁的是京城豪门,自然要将礼数练习周到,相信老爷也会理解。”
  刘巧儿这才笑道:“没错,张家高门大户,规矩甚严,必须要格外谦卑才能让对方满意。轻音,你哪哪都好,就是这脾气太倔了。稍不顺心就顶嘴,哪有你这样做人家媳妇的?唉,也怪大姐死得早,才会让你这般没有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