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全都是为了替她那残破不堪的灵魂汲取燃料。
  随着长大,我逐渐意识到,我会一次次生病,都是身体在被改造的迹象。
  对此,我选择避而不谈。
  因为相处的这些年下来,我本以为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一体。
  但我低估了不见天日的死者,对于重返人世的渴望。
  所以——
  在我遵循羂索的指令,走进指定好的水族馆,去回收特级咒胎那一天。
  供游客休息的调酒吧台旁,舞台上的乐队开始演奏时,我从绚丽的灯光下站起,看向立于那枚咒胎之下的红色人影。
  “……老师?”
  身穿红色振袖的女性回过头,披散的青丝在空中划出半个圆。
  【夏日可畏,冬日可爱。】
  【此世,如,行在地狱之上,凝视繁花。】*1
  她闭着眼,轻声念叨着这样两句话,很快,缓缓抬起眼帘,对我笑了。
  【对不起。】
  虽是说着道歉的话,但她高抬的手掌对准了那枚咒胎,眼底没有半分歉意。
  膨胀、收缩的咒灵胎儿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跳动的幅度比之前更大。哪怕是特级,作为尚未出生的幼儿,也很难抵抗住来灵魂层面的入侵。
  因此,仅仅是一瞬间,咒胎的力量被篡夺。
  领域就笼罩了整座建筑。
  【所谓系统这个称呼。】
  【是指一定的关系组成的同类存在。】
  【既然是冠于欺诈的名号,那么——】
  术师注视着我被吞没下去,脸上不见笑意。
  【你也应该明白。】
  【被同类反过来欺骗,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第149章 过往的秘密(5)我找到了自己的道标……
  “如何。”
  “是一段很老套很无趣的过往吧。”
  “…啊,您问被吞下去后的事?”
  “没什么,就只是见证了一场单方面的屠宰。”
  …
  …
  我仍然记得,那时候自己的意识像是一只无力的小羊,坠入生与死的边界。
  一轮硕大的黑日悬挂在天上,犹如融化的软银那样,向下方的灰河淌入黏稠发黑的液体,微微着亮。死河的表面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澜,在这片黑白主导的世界,最后撞上了一抹红。
  伫立在湖面中心的红衣女性仰头望着那轮黑日,察觉到我的到来后,她微微侧过头,常年让人看不清的脸,在此刻清晰地浮现。
  那是一张苍白到发青的脸,任谁都看得出来,对方生命的火焰已然熄灭多日,仿佛藏于冰库之中,只剩下散发寒意的死气。
  而死者看向我,就那样浅浅笑起来。
  她对我说——
  【欢迎光临。】
  面对她的问候,当时的我没有立即回答,只是跪坐在地上,视线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看着自己被套上颈环的脖子,那里正有一道灰雾构成的锁链拴在其中。
  人其实是最会欺骗自己的动物。
  明知背叛也会在心底留存着一丝幻想,甚至当事实摆在眼前,也会避而不看,只愿去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一切。
  因此当不得不接受的现实真的来临,我发现自己的第一反应,仍然是想要问她是不是在对我开玩笑。
  但是,薄凉的理性绑架了我的舌头,找回自己暗哑的声音的第一时间,我只是问她,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拖那么多人下水。
  想要复活拿走这具身体的话,只要对付我一个不就足够了吗?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的确不是我的本愿。】
  制造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将手掌放在胸前,微笑道:【但我无法像那些咒物里的老家伙,抵御时间的磨砺。十四万一千六百二十个日夜,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灵魂变得愈发孱弱的滋味,足以逼疯任何一个人。】
  【所以,需要大量的养料,才能填补上虚弱的灵魂。】
  系统回答我的声音就如平常闲聊那样,轻巧,随意。
  【依照我现在的情况,拿走你身体,这稀薄的灵魂也坚持不到半个月。】
  那道红影携着踏水的声音来到身前,慢慢弯下腰来,浸血似的眼瞳自额发后看着我,【我想要的当然是更稳定更长久的未来。】
  【为此,死多少人都无所谓。】她轻声道。
  像是要响应她的话语,灰河一分为二,高耸的水墙向两侧分别,一副银质的天秤从其中冒出,两端的托盘高悬,似打磨过水塔基座一般大小。
  我的身体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人之手提起,落在左侧。
  接着,一颗又一颗莹白光种从切开的死水中冒出来,有规律地堆积在另一端。
  那是被困在水族馆里的受害者灵魂。
  【还记得以前我陪你看过的神话书吗?那里面提过,有一种生死审判的天平。】
  【灵魂被置于天平一端,与象征真理的羽毛对比。若灵魂因罪恶而重于羽毛,会被恶魔吞噬。】
  【啊,当然。】
  【由我打造的这个,称量的并非罪恶,而是这些人的灵魂总量。】
  发光的灵魂如同发亮的珍珠那样堆积成一人高的小山,摇摆不定的天平逐渐稳定。
  然后,我脚下的托盘翘起,天平整体向右。倾斜。
  【唯有这一刻,我很开心哦。】她说,【你,我,互为一体。那么,由你来做那根象征真理的羽毛,再合适不过了。】
  审判的结果已然出现。
  耀眼的白光化作飘散纱幕,缠住站在地上的那道红影。
  旧时代的术师站在分开
  的河水前。
  她以一种餍足的表情,闭目吸收起那些灵魂带来的力量。
  仅在这领域之中,她是审判世人的神,也是吞噬灵魂的恶魔。
  …
  …
  “死者天生就对活人抱有妒恨,会这样做也不奇怪。”
  一道平缓稳重的青年男音,回荡在废弃的庙宇里。他显然对这种事很了解,听着我的讲述,娓娓道来。
  “若眼前生长着五彩缤纷的花丛,需清新的花香才能感受生命的旋律;若眼前挥洒着灿烂辉煌的阳光,需炙热的温度才能窥见生命的面纱。”
  “这些,在死者的世界里被剥夺了。”
  我没有回头,只是仰头看着庙宇之中褪色的菩萨塑像。
  “……您果然是这方面的专家呢。”我说,“可惜那个时候的我不懂这些。”
  “这便是谬赞了。”头戴紫色发巾的青年迈着步伐,一同来到塑像前,“云游四方的日子长了,见惯不惊而已。”
  无人打理的庙宇结满蛛网,随处可见虫蚁残存的尸骸,他喟叹一声,掏出手帕,替庙宇的主人拂去那些尘土,继而说下去:“不过,你现在还站在这里,就证明她失败了,”
  我眨了下眼,往供台前摆上自己带来的油灯,“因为就像她说的那样,她就在我的体内,我们互为一体。”
  “她既然能篡夺特级咒胎的力量。那么,我受到侵染,能拥有一点对领域的支配力也不足为奇。”
  “出于求生的本能吗?”
  “……不。”
  我点燃桌上的油灯,目视着跳跃的灯火,摇了摇头。
  那个时候,被置于天平之上的我,脚像是生根一样扎在托盘上,动也无法动弹。
  一度,我也曾想过,要不就这样放弃了。
  可但频繁看着那些闪烁的光种,最终,还是把手放在系在颈环的锁链上。
  与那锁链相连的气息无比阴冷。
  那是和咒胎紧密相连的证明,也是我拥有着一点点权限的代表。
  当然,我没有解除领域的本事。
  我握着那锁链,只能依稀看见些景色。
  最开始是领域内的那些受害者。
  他们七扭八歪倒在下楼的阶梯或者观看表演的坐席上,个个双眼紧闭,受诅咒所困,时而发出痛呼,时而抽搐。
  画面一转,又变为外围。
  水族馆的周边本是游客聚集的购物天堂,但现在民众都已撤离。
  附近,一只停留在屋顶的燕子,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吸引,它歪着脑袋打量水族馆,长长的燕尾跟着身子的动作一上一下,却还没能看个所以然,就突然被一道投落在地表的人影惊飞。
  随着鸟儿振翅高飞的声音,出现在同一位置的人低下头。
  十六岁的少年穿着一身竹青色的浴衣,下摆垂至套着木屐的足面上,腰部系着一条黑带。
  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五条悟。
  年轻的六眼留给人的第一印象比相片更不好接近,他一脚踩在天台的边沿,锐利的目光审视着领域所在的方向,半垂的眼睫在墨镜后投落下一小片阴影,衬得那眉眼间透着与生俱来的冷淡更甚。
  不远处,几名穿着西装革履的咒术界相关人员站在领域外,他们表情凝重地讨论着方案。
  这片未完成的领域只要走进去,就会被扯下灵魂,放在天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