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靠耕种度日的这户人家清贫苦困,一辈子和咒术之类的东西挨不上边。
  仅仅是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提供住宿,就迎来了这样的结局。
  昨夜,远处的烟囱还燃着寥寥炊烟,房子的男主人摘取树上的果实,还笑着朝我递来清甜的毛桃。
  今日,那张朴实的脸被刺的千疮百孔,再由一把长枪钉穿大脑,红白的脑内混合物流淌在锅里的白粥中。
  原本鲜活的印象,以最凄惨的方式毁于一旦。
  我记得,他起这么早,是为了提前给家人准备早饭。
  他的妻子,他的姐妹,他的父母,他的孩子,他的邻居……有的被斩首,有的被抹喉,有的被切碎,都散落在附近的柴火垛旁。
  随即被一把火全部烧毁。
  那火苗起初很小,但一人高的火堆逐渐烧得和房子一样高。
  蛋白质被焚烧的气味飘在空中。
  面对这样的冲击,我清楚感受到了自己全身的血管在跳动,所有的愕然和愧疚都被撕扯成片片碎块,冲进胃里,引起阵阵痉挛。
  想要刻意忽视眼前的这一切,想要转过身去逃避这地狱般的场景。
  但我无法做到,就只能凝聚视线的焦点,落在那飘摇的烈焰前,直视着背对火光的羂索。
  放任悲剧发生的罪魁祸首头也不回,就只是站在丘陵上,用悠远的目光看着不远处冲过来想要救人的山民,其纯白的袖摆随着气浪一起翻飞。
  羂索不喜不怒,对着身旁的诅咒师叱喝了一句,“你把事情变得更麻烦了啊。”
  他说着这完,继而抬起手,指腹慢慢梳理着耳后的长发,再看了我一眼,“小裕礼,接下来交给你了。”
  当然,这是命令,而非请求。
  我转过头,目视着那些熟悉的脸孔。
  那个时候,我想,浮现在自己眼底里,除了深不见底的空洞,大概什么都不会有。
  “了解。”
  我回答的很随意。
  接下来的行动,脚步也依旧很稳,不曾偏移过一点。
  因为系统的声音仍然在耳侧引导着我。
  【不能特意避开视线,一定要漫不经心地将这些收在眼底。】
  【现在,他们对你来说,只是随处可见的顽石与落叶。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就在那样的声音中,我机械性地抽空思绪,手起刀落。
  生命滚烫的热度流窜至指尖,全身亦如通了电,被麻木控制,我低下头,凝视着倒在地上的人影。
  对方的瞳孔失去光泽的那一刻,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也跟着一起消失不见。
  夜半三更,我躺在无主的一户建里,用薄被包裹了全身,整个人倒在地上,五脏六腑都像是搅在一起,猛然下坠,尖啸着表达灵魂撕裂的余痛,想要发出声音,却未能发出任何的痛呼和悔意。
  【没关系,你做得很好。】
  看不清脸的虚影轻抚着我的发顶,以夸奖的方式对我如此述说。
  我曾憎恶过那声音的冷静,却也不止一次躺在床榻上,把头靠在她的身侧,纵使碰不到,也能迷迷糊糊睡过去。
  这就是我的老师。
  于年幼的我而言,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还记得那段美好过往的存在,也是比任何人都要了解真实的我。
  听着她翻书,听着她为我讲故事。
  只有这样,那段很痛很痛的时光,我的心情才大多时候不再是灰蒙蒙的。
  …
  【今天?……上次的那本书已经讲完了。】
  【让我想想,给你讲一个笑话好了。】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古老的森林王国。】
  【这个国家有着提前预知天灾能力的兽王,还有能与怪物作战的英雄们。】
  【在森林的子民遭受怪物威胁时,这些勇敢的动物们会出面,把怪物打得节节败退。】
  【很多动物为此欢呼雀跃,传颂英雄的功绩,赞扬英雄的品德,一代又一代。】
  【后来,政权交替,新的百兽之王等登位,对这现状开始不满。】
  【他的下属狐狸知道了,就向他献策。兽王的耳朵动了动,听着下属的主意,露出满意的表情】
  【狐狸以王的名义召集英雄,问:我们的新王想向你们赐予至高无上的殊荣,但不知道你们谁是功绩最大的那位。】
  【听见这话,英雄家族里,最有名的三只动物相继站出来。】
  【他们分别是以血相伴的蝙蝠,藏身于影的蛇,还有谁也碰不到的猫。】
  【这三只争论不休,它们都认为自己才是功绩最大的那个。】
  【狐狸说:既然没有结论,那就来一场比武吧。】
  【于是,英雄之间的武斗会展开了。】
  【如狐狸所想那样,大家斗得你死我活。最后,蝙蝠受了重伤,蛇和猫共同进入了决赛,就在狐狸刻意的设计下,二者同归于尽,森林王国一片哗然。】
  【狐狸转头对王说:您看,王。现在已经没有比您更有威望的人了。】
  【兽王却恶狠狠地把杯子摔在地上。】
  【谁让你做这种事的!来人!拿下这个叛徒!那可是我们王国的英雄!】
  【自此,狐狸赴了英雄的后尘,也就这样死掉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靠在床边的红衣女性一边鼓掌,一边自说自话,笑得十分开心。
  “……”
  “……”
  “这个故事哪里好笑了?”
  年幼的我听不明白,只能坐起来,以奇怪的眼神向对方求证。
  【好笑就好笑在狐狸信任了兽王。】
  欺诈系统停下动作,侧过脸。
  【我说过吧,欺诈师是骗取他人信任的职业。】
  【一个骗子向另一个骗子交付忠诚,却期待得到善终。】语毕,她语调一顿,血红色的双眼倒映出我的身影,【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了,不是吗?】
  彼时,我还想和她争辩,可熟悉的疼痛却在此刻来了。剧痛的感触在身体内搅动,腹腔内也在用力收缩,我浑身冷汗,像是弓着的虾米那样蜷缩在床头,差点栽下去。
  坐在床头的红色人影微微一愣,跟着伸出手,将我拥抱在怀中。
  她的手很冷,没有半点温度。
  【又开始疼吗?啊,这样啊。】
  【没关系。好孩子,再忍忍吧。】她低语道,【我会陪你度过这段日子的。】
  可惜,当时的我没有听懂。
  唯有这句话,「狐狸」没有说谎。
  说来讽刺,随着时间流逝,也就是羂索带走我的这些年,通过他所做的那些事情,我才慢慢意识到,自己身上究竟发生
  了什么。
  受肉。
  人类的肉。体与咒物融合的结果。
  吞下咒物的人,基本都会死于咒物的猛毒。
  就算有极少部分的幸运儿活下来,也称不上什么好事。
  一直到现在,回头去看幼年的很多经历,原来都早有预兆。
  那天,就和往常一样,孩子们都在大人们的带领下,拔附近一圈土地的杂草,边玩边做,脸上,手上全是灰头土脸的痕迹。
  所以在院长奶奶宣布休息时,我不顾大人的呵斥,一路小跑着回到屋檐下,端起桌前属于自己的杯子。
  那东西顺着水流倒进嘴里时,我其实是察觉到了。
  但它就像是有意识一样,来不及吐出,就滑进了食道。
  然后,在倒下之际,我听见了。
  一声分外欢欣的叹息。
  “血氧…在掉…这样下去……”
  “…呼吸机……拿来……”
  “没有……回应…”
  “是不是……已经…?”
  我其实没有告诉医生,抢救的那会,我听得见其他人的声音,却因为掐在我脖子上的那双手,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所幸,相比其他受肉的人,我的年龄实在是太小了。
  就算在现代医疗的帮助中存活下来,也承受不住更多的改造,随时都会崩溃。
  而没有经过正统的咒物制作流程,来自几百年前的古老灵魂其状态也称不上有多好。
  无情流逝的岁月蹉跎着她的精神,就算想要强行争夺身体的主导权,结果也必然是共同死亡。
  正是这诸多利益的考虑,才让和诅咒无异的死者抵抗了本能,放开了我的喉咙,选择了更为耗时的十几年长跑。
  想要修补灵魂,温言细语的诱导是一个远比胁迫还要好的方法。
  因此,在她的甜言蜜语中,她的术式成了我的力量,她的需求成了我的需求。
  【你有了和其他孩子不一样的能力。】
  谎言。
  【如果想要更畅快地使用它,考虑一下当欺诈师怎么样?】
  谎言。
  【那些人对你产生的种种怨念、愤恨、以及诅咒,能成为你的能量。】
  自然,这也是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