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伫立在聚光之下、留着齐肩卷发的男人从白袍下摊开手掌,露出极度温柔的,仿若慈父一般的表情,他说:“因为天元大人派我来了——”
  ”
  从今往后,你们的所思所爱,都会得到指引。”
  “它不再是遥不可及!不再是水中明月!不再是梦中泡影!”
  最初平缓的声调逐渐攀高,被扩音用的麦克风延伸到空间的每个角落,任谁都可以听得清楚,回荡的声音仿佛要裹挟心脏,震耳欲聋。
  “以「天元」的名义!我将赐福于诸位!救赎诸位!!高呼幸福之名吧,拿回我们本该拥有的一切!!”
  “幸福将至!”
  温润但具有穿透性的言辞,好似一根长钉,敲打在听者的耳畔。
  大堂内,人们起初只是沉默,有人跪下,有人停止了哭泣,有人抬头望向许以救赎之人,有人…选择了照做。
  “幸福……”
  最开始只是小声的复述。
  “幸福…将至。”
  然后有谁带头开始鼓掌。
  “幸福将至!”
  肉眼可见,之前情绪低落的群体如同被感染了一般,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
  “幸福将至!”
  “幸福将至!”
  聚集的人群爆发出欢呼声,就连掌声也越发整齐,变得格外统一。
  “幸福将至!幸福将至!幸福将至!!!”
  “……”
  狂热、兴奋、虔诚、迫切……
  我目视着信众们,人声鼎沸,却没有让我错过羂索在身侧的一声嗤笑。
  真恶心。
  那也是我初次觉得喜悦如此令人生厌。
  等一切结束,我几乎是迫不及待顺着人流离开讲堂。
  反倒是不紧不慢跟在我身后的羂索,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很突然地说:“小裕礼要不要试试在这工作?”
  “……?”
  “…哦,特别嫌弃的表情啊,看来是不想。”额前留着缝合线的女性耸了耸肩,“本来觉得,你一定会比那个人,做得还要好呢。”
  “不要。”
  我没说出更多,就只是简短地拒绝了,因为那会我的日语词汇量还不支持我说出阴阳怪气的话。
  盘星教的教义第一条,便是让信徒放弃做主自己的人生,将「天元」和「代行者」视作人生的主宰。
  而我从不认为自己能主宰那么多人的人生。
  没想到那之后的几年,兜兜转转,到了如今。
  在重新回到盘星教所属的寺庙里时,我被一名女性教徒用充满惊喜的声音叫住了。
  “代行者大人!!”
  率先映入视野中的,是一双充满怯弱,也充满期望的眼睛,我在很多年前,就见过不少盘星教的教徒拥有这样的眼睛。
  期望能够从人生的苦难中挣脱,期望能够有个人站出来告诉他们怎么做。
  他们把一切希冀寄托于别人,唯独不会寄托在自己身上。
  拿着扫把走到我面前的女性很是紧张,甚至低头看了看自己眼前的装束,然后选择把自己染着灰的双手藏在身后,随即她局促地抬起脖子,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代行者大人,我、我是园原沙也香!您能不能指点我,通往幸福的修行该做些什么?”
  时空好像在这一瞬间回到过去,只是我身处的位置已经不再是无关者,而是当事人。
  我不由得想起来当年那名被所谓代行者安抚的女人,后来有听说,她以捐赠之名耗尽家财,四处打工,欠下高利贷,最后被榨干所有价值,又听话地打开了煤气,自杀身亡。
  盘星教如今又会用什么方式来估量眼前这个人的价值呢?
  我没有回答,而是反过来向她提问:“你一个人负责驻守这里?”
  对方难掩兴奋:“不,不……我是和另一名新人一起派过来的,今天才到这里。”
  “新人?……嗯?他在附近吗?”
  “这会不在,不知道是不是迷路了,他说去找打扫的道具,但我没看见他。”
  经过一番盘问,我基本确信了,和她一起来的人便是泉田准一郎。
  情况既然摸得差不多了,我也不再浪费时间。
  “那请先和我走一趟吧,园原女士。”
  “至于您所问的问题……先帮我做些事,我再给您答复。”
  下午一点二十七分。
  盘星教星之子分会的有头有脸的干部、董事、法人均到齐了,寺庙的接待室原本就很小,在多出整整四名女性和六名男性后,更是显得像被塞满的罐头一样,满满当当。
  他们在听说闭关室的人不翼而飞后,个个脸色不佳,当即就开始争吵起来,只有土屋太郎这个和我打交道最多的人很知趣地闭紧了嘴。
  “我之前就说过看管新人时要改装闭关室了!”
  “没错!是你们这群蠢蛋说什么改日再议!”
  “钱你出吗?!你知道在这山上招工要花多少钱啊?!”
  我自认为是个有耐心的人,因此意兴阑珊看着他们争论到面红耳赤的模样,直到发现没人有结束的意思,这才放下搭在左膝上的右腿,小腿打直一蹬,将面前的厚重的实木办公桌踹出一米左右的距离。
  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如我所料,距离办公桌最近的一男一女被撞失去平衡,他们“哎哟”一声倒在地上。
  房间里的争论声一下就小了,往日受尽尊重的众人面如土色地看着上半身几乎趴在地上,佝偻着身体的那两个人,好半天才挤出一句算是指责的话,“加茂大人,您这样未免也太……”
  “啊,抱歉。弄疼你们了吗?”依靠着柔软的老板椅,我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周围一张张惊恐的面容,诚心诚意地说:“我这人不喜乐理,所以在面对杂乱的声音时,会忍不住做点什么。”出于提点,我又以轻快的语调追问了一句:“这不妥吗?”
  “您这不太合……”站在最前方,一名剃着光头的男人嘴唇一碰,似乎要说什么,被身边人用手肘撞了撞后,他又立马改口:“啊……不,不,我……没有……”
  “没有就太好了,诸位都是重要的干部和代表,不管有什么事,都可以好好商量的。”我拍了下掌,姑且算是表扬了一下他们懂事的态度,紧接着露出十分遗憾的表情,“今天本来是替天元大人来讲课,助大家开悟的。不过,事情闹成这样,想来想去,只有先把要紧的事处理了,才能继续学习——您觉得呢,土屋先生?”
  被点到名的土屋太郎反应很快,他一改之前低眉顺眼的姿态,趾高气昂地站出来。
  “您说得是,当务之急,肯定不是在这里推卸责任,而是尽快找到内鬼,杜绝这样事态的第二次发生。”
  “等找到内鬼后,势必要让他明白我等的手段!放进水泥桶,沉进东京湾!!”
  我,内鬼头子,意味深长地看他。
  错把我的眼神当成鼓励,土屋太郎拍着胸脯,中气十足大喊:“必须把那该死内鬼身边的人也一起处理,一定要扒皮抽筋,让其他的教众不敢再犯!”
  我:“土屋先生,很好的方案。”
  我:“但不巧,您无法如愿了。”
  “当你们向我汇报接受修行的新人跑掉时,我让人盘查了一下,除了被打晕的那两名守卫,今天被安排在这边的驻扎人员,还有一名下落不明……来,我等的同胞,请说明情况。”
  说罢,我招了下手,一直安静候在旁边的园原沙也香走过来,朝我鞠了一躬,她的眼神带着奇怪的狂热,相握的双手贴在脸颊侧,压抑着自己激动的情绪说:“是的,这一个月本来该轮到我和新来的泉相平先生一起打扫寺庙。”
  “很好,那他现在人呢?”
  “泉先生说是去找打扫工具,人就直接不见了!”
  “感谢您的回答,园原女士,请出去吧。”
  我礼貌地表达了谢意,对方热泪盈眶地看着我,边点头边倒退着走出去,顺带还乖巧地关上了门。
  而在她出去后,房间里一个敢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再次把视线放在中年男性的身上,问:“土屋先生听完有什么想法吗?”
  “……这…这家伙,明显是有备而来的。”他满头大汗,支支吾吾。
  “不敢说吗?还是不能说?”我双手一
  撑,从椅子上站起来,语气充满好奇,“有没有人能告诉我,一个刚加入不久的新人,能被调到这里安排工作?为什么你们已经调查过,据说是没有任何后台的学生,能被如此尽心尽力的救援?”
  “大家在职的时间都不短了,应该很容易就能想到这个答案?”
  面对我的问话,这群主管们面露慌张,最后还是身为分教主的土屋太郎鼓足勇气,开口道:“……属下会尽快查清这些,完成对会里上下的整顿,至于那名潜伏进来的内鬼和逃走的新人——”他大概已经想通这其中的联系了,很老实地说:“我会通知其他教众,视他们不曾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