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他走的时候,甚至还贴心带上了门。
  “手掌有玻片伤,腕部有刺穿伤划伤,腰部有撕裂伤……”家入硝子随后掀开我的衣服,边检查伤势边问道:“肋骨似乎有断裂,疼痛感是一直持续的吗?”
  我气若游丝地比划:“动作稍微大一点,吸气就能感觉到疼痛加剧,伤处也有肿胀感。”
  听见我这么说,她挑眉做了个明白的手势。
  “描述得很准确啊,看来让裕礼帮我一起背书很有成效,以后也拜托你好了。”
  我:“?”
  医务室本来就是家入硝子的主场,她行动与说话方式都比平时干练得多,没有管我面色间流露的困惑,棕色短发的少女示意让我躺在床上。
  这里的环境谈不上是个适合休息的地方,无论是弥漫在空气里若有若无的消毒气味,还是养在恒温箱里的小白鼠吱吱的声音,都证明着这点。
  一刻钟后,我从床上坐了起来,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痛感倒是消失了,但身体难免有几分疲惫感——毕竟骨头和血管的重连同样需要消耗被治疗者的精力。
  “困了?”家入硝子拎着放在一旁的包,弯腰将它重新挂在我的脖子上,朝我建议道,“回去睡一觉吧,就算伤好了,你还是需要休息。”
  我出声询问:“硝子不回宿舍吗?”
  “嘛。”她指了指旁边还在笼子里的小白鼠,“这几天它们的养殖状态似乎不太好,我要再观察观察。”
  硝子对这批小家伙的关怀我一直都有看在眼里,因此也没有继续打扰她,道过谢我就转身往宿舍走去,结果还没走上几步,就停下脚步,一脸困惑地回头看向拉住我衣角的人。
  家入硝子松开手,表情很平静地走到我面前,双手伸手,“啪”的一声捧住我的脸。
  “你还是再变强一点吧。”她挤着我的脸,半垂着眼帘,眼梢下的泪痣跟着她脸部的表情微微动了一下,听起来一如既往没有什么起伏的音调,我却品味出其中些许的不同。
  “因为不想在解剖台看到同级生的尸体?”我问。
  家入硝子上手揪了一把我的脸,“不,是不想一年级就剩我一个女生。”
  对咒术师而言,死亡本身不是荣光,而是诅咒。
  如果没有被咒力杀死,就必然会堕为咒灵。
  这点,家入硝子早在生死界限上见过太多遗憾,因此完全不遮掩自己的情绪,想了下,又很快实诚地说出真心话:“也是不想陪着我背书的人不见了。”
  ——不要死掉。
  轻而易举理解了其话语中的言下之意,我眨了眨眼,反手握住她贴在我脸上的手掌,又点了点头。
  “别担心,我可是很惜命的。”
  死掉的话,我的「愿望」,就无法说起了。
  “……那最好。”
  得到回应的棕发少女看了看被我握住的手,没有再接着刚刚的话题说下去,表情自然地抽回手掌后,她伸了个懒腰,用淡然但不容拒绝的口吻说:“嗯,突然想吃中华料理了。”
  “现在?”
  “「现在」——虽然想这么说,不过更想吃裕礼亲手做的。”
  家入硝子摸出了一根烟,动作熟练地叼到嘴里,对我摆摆手,说话的方式恢复到往日的随意,“明天吧,正好是周日,顺带庆祝你前段时间通过考核的事好了。我可以向夜蛾申请出门,采购材料。”
  本来就打算把盘星教那边的人晾几天,所以我想了想,直接答应了下来。
  后续,我一个人提着沉甸甸的包离开了医务室,边打哈欠边朝宿舍移动。回到宿舍的第一时间,我把装着玻璃杯的锦盒放进衣柜,接着趴在洗手台前开始洗漱。
  我用手掌将冰凉的流水拍在脸上,紧接着察觉到头顶的灯微微闪烁了一下,抬头看向窗户的方向,左右颠倒的反光中,金发黑衣的少女犹如鬼魅一般出现在我的身后。
  对此,我视若无睹地扯下挂在一旁的毛巾,擦拭着顺着下颚滚落的水珠。
  “还以为你还要再睡一会呢。”
  “被合作者直接带到咒术师的地盘上,没有哪只咒灵能心安理得地睡下吧。”
  明明是在指控,回荡在宿舍中的女声却没有掺杂任何的喜怒。
  我猜测她没有生气,只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冒险做这种容易暴露的事,于是擦干脸上的水渍后把毛巾放至一旁,悉心解释起来:“如果是担心五条悟的存在,这几天暂时可以放心。”
  五条悟的行踪一直都是我暗中关注的重点。
  如果不是确信他因为议会的原因,去了京都,我绝不会把柯赛特带回来。
  “不,我没有在担心那种事。”
  穿着哥特长裙的金发少女静静地摇头。
  玻璃的反射中,能清晰地看见那双不偏不倚的眼睛,一时间分不清她到底是在望着窗外的景色,还是在望着玻璃里的我。
  我仍记得在那段属于死者过往的记忆里,她担任画家的模特时,最常做的事就是安静待在房间的某个角落,勉强着自己打起精神,仿若等待他人安置的人偶,那表情和现在一模一样。
  柯赛特淡淡地发问道:“我只是想确定一下,你打算让我在这里待多久?”
  “一两天左右吧,其实本来想在拖长点。”我侧目看向身侧的少女,她的个头比我矮太多,一点都不像活了几百年的样子,反倒是像个初中生。
  我没忍住露出了“这孩子真不会照顾自己”的表情,“你营养不良的症状太严重了,怎么说都得带你尽快补补。”
  身为特级过咒怨灵,要是在我手里,还因为进食障碍而无法恢复实力,未免太搞笑了。
  除了我自己供血,骗几个诅咒师过来也不错,反正也不会要他们的命。
  至于其他的方式……咒灵的食谱是不是该问问夏油杰?兽血、鹅肝以及内脏的东西或许也应该让柯赛特试试?
  我不太确定西方人对食材的接受程度能到哪一步,于是沉吟片刻,再试探抛出一句话:“对了,你想试试吃脑花吗?”
  柯赛特:“……”
  啊,又被瞪了。
  柯赛特冷睨着我,说:“这可一点都不好笑。”
  已经读过我记忆的柯赛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眉梢拧动,就像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在抗拒一般,毫不留情地表露出自己的嫌恶,那表情看上去太过有趣。
  “好吧好吧,不会逼你的。”我发出低低的闷笑声,“挑食也不是坏事,毕竟柯赛特你想要活下去,也不是只有那一种选择。”
  实在不行,我也可以思想活络点,联系手上的人脉,把主意打到其他的领域。
  养特级咒灵而已,还能比打特级难吗?
  柯赛特将一只手搭在小臂前,用刀子似锐利的眼神剜了我一眼,她唇瓣轻启,瞧着还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因何顿了顿,安静了两秒之后,才接着开口道:“那你呢?”
  “我?”
  极有耐心地重复了一下对方话里的重点,我不由自主闭了闭眼,随后再度睁开。
  虽然我是个不爱挑食的人,不过——
  安静的单间宿舍里,我很快听见自己的嘴里吐露出格外冰冷的言辞:“最讨厌了,只能这么说吧。”
  第69章 当下也不想吃糖,腻人。
  虽然平时很少表现出来。
  但我讨厌的东西其实很多。
  急着赶路结果差点害自己崴脚摔倒的小石子,会讨厌。
  想要去关灯结果导致指甲不小心劈开的墙壁,会讨厌。
  猛地被点名结果起立把膝盖撞到乌青的课桌,会讨厌。
  从年幼的时期起,我的怒气槽总是很容易积攒满,为各种各样的小状况气恼,却总是被理性压过去,只留一点残留的余韵。
  因为院长奶奶很不容易,因为福利院的大人们都很不容易。
  像我这种本来就容易给别人添麻烦的存在,就更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期待有人来帮我。
  懂事而贴心的孩子才能得到更多关注,而不会被厌弃。
  我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然后,在被羂索带走的那些年,这种意识开始变本加厉。
  欺诈系统如是告诉我:【想要欺骗他人的前提,是先欺骗自己。】
  【跟在那家伙的身边,就不能把自己当做人,而是精密的机器,无论内心诞生出怎样的情绪——欢喜、愉悦、苦痛、仇怨——你都要把这份情感牢牢抑制在心底。】
  【但我真的很生气。】我顺势跪坐某具尸体的身边,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血的手喃喃道,【我要维持这样的状态到什么时候?】
  【当下的这一刻。】系统说,【人是活在现实里的动物,过于遥远的目标只会动摇你的心智。】
  【所以,这就是所谓的欺骗自己。】
  【告诉自己,只要熬过每一个「当下」足矣。】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