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真是受宠若惊。
  丛不芜毫不吝啬地奉送着赞美之词,被称赞者却并不开心。
  “你犯不着与我针锋相对,这对你没什么好处。”台厌侬的声音透过屏风传过来,不难听出其中的警告意味。
  “一个温柔的母亲,不会对自己的孩子阴阳怪气。”
  周遭的泉水随着他冷下的声调,也跟着冷了不少。
  丛不芜由衷地讥讽道:“一个可爱的孩子,也不会像对待牛羊一样囚禁自己的母亲。”
  台厌侬自认对丛不芜已经足够宽容,底线一退再退,一忍再忍,这样火上浇油的话他已经许久没听过了,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
  “你讽刺我?”
  满腔的怒火刺激得台厌侬站直了身体。
  丛不芜:“对。”
  台厌侬及腰的长辫有些散了,碎发向外奔逃,大有叛逃之势,极不美观。
  但他眼下是顾不得了,那扇繁复精美的屏风被他一脚踹翻在地,独具匠心的金凤凰破天荒地被喂了一嘴地上的泥。
  “你找死。”
  台厌侬咬牙切齿,浩如烟海的针线也同仇敌忾。
  盈千累万的细线如蛛丝般张扬,线端闪烁的针尖准确无误地刺向丛不芜的眉间。
  丛不芜等的就是此刻,只是还未有动作,眼前势如破竹的针线却又收了回去。
  “不得不说,你还真是聪明。”
  总算轮到台厌侬来夸奖丛不芜了,他抚掌而笑了一阵,继而似笑非笑道:“小贱人,我差点上了你的当了。”
  被冤枉的丛不芜默然无言,皇天可鉴,她方才句句所言,尽皆真诚无比,坦坦荡荡。
  “你故意惹我生气,想让我毁了你的皮,我偏不如你的意。你怕水对不对?不识好歹的贱人,且好生受着吧。”
  台厌侬认定丛不芜吃硬不吃软,典型的不见棺材不落泪,心下虽是为她即将到来的死亡感到惋惜,又难掩雀跃地期待着亲手剥下她的皮。
  他奔逸绝尘地消散在原地,太极八卦阵也飞速转动起来,厢房内的泉水流速更快,眨眼便漫过丛不芜的腰间。
  上一刻还在母子情深、知疼着热,才过了多久就变成小贱人准备受死了。
  真是翻脸无情。
  身旁气流悄然生变,低沉的人声在丛不芜耳边响起。
  “不芜。”
  丛不芜一改淡然神色,几近厌烦地对来人恶语相向。
  “滚。”
  第36章 误入蓬莱小蓬莱蚂蚁抬轿,丛不芜绝义……
  必死无疑的绝境之内,忽的响起震金击玉般的嗡鸣,水面荡出一片縠皱,丛不芜竟化水从容而出。
  “这不可能!”
  台厌侬不知是不是看人下菜碟,对适才出现的门弗隐宛若未觉,气急败坏地显出真身,手指紧叩住门前的红漆廊柱,看向从缓静碧波之中缓缓露出身形的丛不芜。
  “蓬莱境中的威压不会对你没有影响,你怎么还能化形……”
  他多年来算无遗策,意料之外的失败足以令之面目狰狞。
  丛不芜不答,台厌侬自己却在言语中顿悟了,眸中怒火喷泻而出:“你不是人!你是水……鬼?害人性命的邪物,你也配做我的母亲?”
  是了,现出原形不同于化形,蓬莱境可管不住这个。
  他越想越觉得没错,语气也渐渐笃定起来。
  丛不芜手中拎着顺出来的板斧,“这很难猜吗?”
  面对她毫不掩饰的鄙夷,台厌侬猛然攥紧了手,指甲不慎将廊柱刮出几道划痕,柱上的红漆更加斑驳。
  “也对,我早该知道的……”
  他这般哀戚模样,一会儿又要伤春悲秋、自怜自艾,丛不芜骂他一句都嫌多。
  “蠢货。”
  寒芒一闪,便提斧劈来。
  台厌侬被接二连三的失算气得心口发疼,一时不察,大意之下险些被劈砍要害,仓皇之下别无他法,只得故技重施,隐匿了影踪。
  丛不芜二话不说将手腕方向一转,利斧借力被甩了出去,“铿”的一声深深凿入墙壁,拦腰断了台厌侬的去路。
  台厌侬心知难以摆脱,再不躲闪,转身应敌。
  他虽瞧着羸弱,一招一式却颇有来路,加之妖邪鬼气,自认丛不芜被蓬莱境压制修为,除了会融化成水,几近与凡人无异,皮肉身躯,不足为惧。
  直到眼下,他才终于缓过劲儿来,方才他实在没什么好躲的,反倒叫这贱人看低了他。
  这种难堪一股脑儿变作怒火,台厌侬这便再不留情,招式也狠辣起来。
  “小贱人,枉我如此疼惜你。”
  下一瞬便被丛不芜一掌打在胸口,急急连退三步,吐出一口粘稠鲜血,那张脸,显得愈发白了。
  “你……”
  绝非是他的错觉,台厌侬可以断定,只是受了丛不芜轻飘飘的一掌,看似没甚气力,他却断了两根肋骨。
  袖中飞针顿出,如云落雨珠,千线齐飞。
  他衣衫点血,在纷杂的针线中,像极了一只吐丝的白色蜘蛛。
  台厌侬以为可以稍喘一口气时,丛不芜竟然旋身一脚踢来,他只见蓝色衣裙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曲线。
  接着视线便环绕了一圈儿,台燕侬的身躯寸步未动,是他的头颅,在颈上绕了一周。
  可他到底是鬼,头掉了再接上就是,如此雕虫小技奈何不了他。
  可一无灵力傍身,二无法器护体,丛不芜仅凭赤手空拳,竟将他逼退至此等境地,简直是奇耻大辱。
  台厌侬还是不甘,便是这心思电转的刹那间,丛不芜的拳头已经挥来。
  半扇墙面轰然倒塌,青砖碎瓦落了一地。
  如果这一拳打在台厌侬的头上,他一定会当场毙命——纵使他是鬼。
  说到底,他还是有几分本事,堪堪躲过致命一击,看到那把斧头又出现在丛不芜手中,忍不住不屑道:“你想用它来对付我?”
  丛不芜将斧头从左手撂倒右手:“也算看得起你了。”
  台厌侬:“自视甚高。”
  在斧头劈开他的头颅前,台厌侬突然道:“你虽逃出生天,有的人却危在旦夕。我说得可不是那个来路不明的天上仙,而是那些半大孩子,枉费他们这么爱戴你,恐是要与我一样,一腔痴情付诸东流了。真是可怜,他们一心来找哥哥姐姐,却不知……哥哥姐姐也要去找他们了……
  说罢,他了然丛不芜不会追来,低笑两声便逃了。
  桓竟霜一行人分明正在安眠,睁眼时分却觉身躯乍变,转念间,他们全部变成了纸人大小,猴子捞月似的一个勾着另一个,漂浮在……一片巨大的水池里。
  这里的水是活水,水中隐隐带着皂角的香气,桓竟霜猜测,这里应当是蓬莱境内居民的浣衣池。
  素日里不过腿高的平静水面,现时宛如暗流涌动的湖海江洋,稍有不慎,他们就会命丧黄泉。
  “千万不要松手,被水卷下去谁也救不了谁。”
  她嘱咐后,便开始思索破局之法。
  “师姐,我的腿!”
  桓散之立刻望去,只见水花激荡之,一位同门的纸腿已经被水润湿,彻底变了颜色。
  他们不比红石,纸做的身躯并不防水火,照这样下去,他们早晚会变成水流中的纸屑,死无葬身之地。
  “画来!画来”
  桓散之心怀侥幸地试着叫了两声,抬头看着空无一物的漆黑天空,一颗心再度沉了下去。
  他们的剑袋早已不知所踪,以心头血作画的画卷认主,察觉主人有难,一定会飞到主人身边护主。
  可在蓬莱境中,一切都失去了意义,生死攸关之际,他们寻不到一线生机。
  “巴卜——”
  在几人垂头丧气之时,一片“身姿伟岸”的白纸自岸边“扑通”跳下水池,激起一朵小巧的浪花。
  “红石,是红石!”
  “卜。”
  他们变小了,才发觉红石不仅会装死吐唾沫,原来还会说话。只是纸人纸语,一行人着实听不懂。
  红石仰面朝天,极力甩动着两臂两腿,鱼儿一般向他们荡来。
  几人绝处逢生,几乎激动得老泪纵横。
  桓散之迫不及待地问道:“红石,是道祖让你来救我们的吗?”
  她还记得,入睡前,红石还牢牢黏在门弗隐身边。
  红石两只圆圈眼儿瞪大一会儿,点了点头,很快,它又摇了摇头。
  桓竟霜心中还记挂着另一件事,“对了,红石,你有没有见到南世子?”
  南纪楚干系着许多条人命,如果找不到他,她就算有命出境,也难以交代。
  红石用圆圆的手臂指了指他们身后,,嘴巴一鼓一鼓:“卜卜。”
  “锵锵锵,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几人不敢置信地转动纸片剪的脑袋。
  水面上,缓缓漂来一具尸……纸扎人。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本世子可不会控制方向。”南纪楚神态安静祥和地躺在湖面上,大有逝者入棺之态,“不想死的,快抓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