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丛不芜打眼一观,如她所料,那正是明有河的犬毛。
  门弗隐眸中这才浮现起别样波澜,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丢了便是。此物无甚用处,是我不慎带入境中。”
  桓竟霜哑然,不知作何表情。
  门弗隐的确去过屠户家中,还寻到了桓择端的故衣。
  可是,他身上怎么会有……
  道祖与师尊口中的他,似乎很不一样。
  桓散之的眼珠在丛不芜与门弗隐之间转来转去,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丛不芜听在耳里,心中早在暗骂门弗隐谎话连篇。
  ——“没见过。”
  他真好意思说。
  门弗隐不仅好意思说,还“很好意思”地移转目睛,如有实质的目光在丛不芜的面庞上平滑扫过,又徐徐下落,停在她的手上。
  纸人只觉一股劲风袭来,将它大力吸走,头晕眼花还没敢睁开眼,便落在了一只宽大的手掌中。
  桓竟霜以为他要借纸人布阵,两眼“噌”地亮了起来。
  亲眼观摩道祖施法,比师尊口授万遍还要有效。
  门弗隐却旁若无人地戳了戳纸人的脸。
  纸人装死,没有动静。
  门弗隐满腔不悦。
  生死一线间,纸人福至心灵,尝试着手脚并用,也抱住了他的手指。
  正如对待丛不芜那样。
  门弗隐瞬间舒展了眉眼。
  众人大跌眼镜。
  丛不芜:“……”
  她真想闭上双眼。
  第32章 误入蓬莱小蓬莱蚂蚁抬轿,丛不芜绝义……
  月光悄然变得稀薄,直至消失不见。
  窗外一缕微风轻过,不过一息便风声大作,响起隆隆雷声。
  不知是不是错觉,几人无端觉得四周冷气陡生。
  丛不芜瞬间想起房中那些诡计多端的墙上鬼,但转念一想,他们都被困在方寸之地,无法出门作恶,尽管心下稍定,为了谨慎起见,她还是道:
  “先行一步。”
  门扇一开,夜风呼啸着闯进房中,丛不芜面前是一双比灯笼还大的眼睛。
  “什么东西……”南纪楚定睛一看,额上登时冒出虚汗点点,两眼一翻,哆哆嗦嗦口念一声“有鬼”,直挺挺地晕倒在地。
  降妖驱魔见到的鬼怪比眼前的眼睛可怕万千,桓散之上前掀了掀他的眼皮,确保性命无忧才揪着他的一条腿将人扔到了角落里。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小师妹年岁最小,此次乃是第一次出山,来之前师父千叮咛万嘱咐,修道切忌急于求成,此行她要“眼观为主,实战次之”,于是上前毛遂自荐:“师姐,我来看着他吧。”
  头大身小的纸人用两只胳膊拖住硕大的头颅,通红的眼睛贴近房门,房门一经拉开,纸人便兴奋异常地又近几分,目光如有实质,一寸寸滑过丛不芜的脸。
  令人作呕的阴冷感冷不丁袭来,丛不芜当机立断将门合上,疑惑不已:难道此前出现在她门外的也是这个纸人,她错怪门弗隐了?
  如是想着,她便扭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门弗隐。
  门弗隐正低头看着她,视线相交时,门府隐极轻地摇了摇头。
  方才牢牢攀住他手指的纸人已经了无生息,变成了一张人形废纸,秋叶般零落在地。
  阴冷的夜风夹杂着幽幽传来的嚎哭声,强大的怨气一下下怒拍着门板。
  一门之隔外的纸人分明只有薄薄一片,却纹丝不动地立在狂卷的夜风中,紧闭的房门挡不住它,纸片边缘锋利如刃,它举起胳膊,轻而易举地划开了门板上的过门笺。
  它似乎不会说话,只是仿照人的声音吐出几个发音相似的文字,缓慢而又缥缈。
  “我要你的皮……”
  丛不芜眉头轻皱,门弗隐不动如山,除了躺在地上和死人没什么两样的南纪楚,桓氏子弟不明就里,也不敢冒然出手。
  纸人的胳膊拉锯似的前后挪动,发出刺耳的锯木声,细碎的木屑掉落在地,门板却依旧**。
  它急不可待,双眼变得愈发鲜红,收起胳膊怪笑一声,头大身小的古怪身躯死死贴在了门板上。
  霎时间,门板表面浮现出一层层诡异的褶皱,仿佛清风掠过水面,不过眨眼功夫,门板就变成纸糊的门扉,疾风阵阵摧残,撕裂出一道道窄细的小口。
  这些褶皱自两扇门板开始,渐渐蔓延到整间房屋,继而是整座宅舍,青砖砌成的墙面、石柱变成了纸与芦苇糊,墙边的青竹变成了身披翠衫的纸扎童子,童子目视前方,眼睛呆板无神,门前的石狮摇身一变,两匹纸扎白马栩栩如生。
  境主所居之处,彻底变成了一座待烧的灵房。
  此间的一切,通通成了祭拜死人的祭品。
  丛不芜看着眼前脆弱的墙壁,面色一沉再沉。
  蹲在角落看守南纪楚的小师妹突然捂嘴惊叫,“师姐!”
  几人循声望来,只见南纪楚活生生的一个人,已经变成了一尊潦草无比的纸扎童子。
  红配紫,紫加黑,煞白的脸上画着两个红圆
  圈,简直好生难看。
  桓散之不忍细看,桓竟霜意欲上前查看,门弗隐却不慌不忙制止了她,只说道:“守好他即可。”
  小师妹点点脑袋,乖乖守在一侧,桓竟霜也听话地收回了脚。
  丛不芜环视房中,果然看见本该空空如也的桌面上多了一张房契。
  桓竟霜就站在桌边不远处,却回忆不起房契究竟是何时凭空出现的,她拿起房契,正要交给门弗隐,木椅上就多了一个端坐的草扎人。
  草扎人扎得很是简陋,与南纪楚那尊纸扎童子相比也不遑多让,不同之处只在于草扎人脸上绘出的清晰的五官,它的躯干上还写着生辰八字,姓甚名谁。
  桓竟霜将房契交给门弗隐,门弗隐转手递给了丛不芜,丛不芜飞速地扫一眼手里泛黄的纸张,默默道:灵房的主人,出现了。
  民间为祭拜逝去亲朋,清明时分会火烧纸钱灵房,以保亲朋九泉之下的吃穿用度。
  祭品中往往会标明逝者生辰八字,以免孤魂野鬼占用。
  几个小辈倒是不见畏色,将草扎人身上的字看了一遍,纷纷疑道:“这是何人?”
  桓竟霜仔细辨认着草扎人的五官,眉头越皱越紧,神色蓦然一僵,声音也跟着发紧:“那个屠户……”
  闻言,桓散之忙凑近细看,草扎人的眼距宽宽,鼻头却窄,与卖羊肉的屠户一模一样,只是画在草扎的脸上,与人脸到底不同,不易分辨。
  桓散之四肢发冷,不可置信道:“这……屠户不是活人吗?”
  如果屠户是鬼,她与桓竟霜怎会分毫未觉?南纪楚又怎会毫发无伤?
  留给众人思索的时间并不多,纸人迫不及待地撕开不堪一击的纸门,没有眼皮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紧了房中众人,最后,湿黏的视线又落在丛不芜身上。
  “给我……你的皮……”
  丛不芜强忍恶心默念法诀,恨不得一把火烧了它,纸人却狂笑着向她扑来。
  身后几位小辈纷纷催动法器,可是无一例外,画卷本本分分地呆在剑袋里,本命剑亦是安安静静。
  什么都没有发生。
  桓散之又惊又气:“怎么回事?”
  桓竟霜当即踹了一张椅子过去,纸人被木椅砸得脑袋一歪,血色的眼睛却不看她,只是锁紧了丛不芜,眸中更是充溢着无边的癫狂。
  门弗隐面色渐冷,透过破开的纸门,看向漆黑如墨的天幕。
  那片遮月的乌云仓皇褪去,,朦胧的月亮变得轮廓分明,温柔的银光再次穿过浓浓黑夜,倾流向人间。
  纸人顿时动弹不得,只是圆瞪着愤恨的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丛不芜。
  下一刻它便化作细屑,消散在丛不芜眼前。
  但是丛不芜知道,它不会善罢甘休的。
  门弗隐的声音中含了几分笑意,“你怎么它了?把它气成这样。”
  丛不芜乜他一眼,委实不想理睬。
  桓散之低着头暗暗腹诽:“真是没话找话,纸人都说了想要丛前辈的皮,肯定是看她长得好看。”
  桓竟霜已经提了剑,“我去救人。”
  南纪楚带来的一众仆役还不知安危,罗氏三口也生死不明。
  门弗隐却道:“不必了。”
  桓竟霜以为他们生还无望,心中一片悲凉。
  “道祖,”她收拾好情绪,满脸忧心忡忡道,“我修道多年,自认天赋不错,断然不会分不清人与鬼,我们看到的屠户分明是个活人。但是……”
  她话至此处,又看向了木椅上的草扎人。
  桓散之细细回想一阵,语气也十分肯定道:“我也没察觉到鬼气,那个屠户一定是活人。”
  “你们没有看错,”在几道求知若渴的视线中,门弗隐说,“鬼披上人皮掩去鬼气,当然就是人。人没了人皮失去人气,自然就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