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时岁总算明白进殿时那道目光的深意了。
  “公主好眼光。”他的广袖不动声色的抚过沈清让紧绷的手背,“不过本相方才说过了,倾心本相者众,难道个个都要纳进府吗?”
  “更何况……本相已有了心上人。”
  他知道沈清让不喜张扬,有些事情也没必要非得摆到明面上说。
  “公主的眼睛很好看。”时岁笑的人畜无害,在公主开口前先截断了话头,“这样漂亮的眼睛,不应该困于后宅。”
  清禾怔住了,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转折。
  “陛下。”时岁突然正色行礼,“臣以为,和亲乃旧俗陋习。”他余光扫过太子骤变的脸色,“我大虞将士用血肉筑起的边疆,何须靠女子姻缘来维系?”
  “那丞相以为?”使臣拍案而起,冷笑连连,“说好了和亲,如今又反悔,莫不是在戏耍我们玄武国?”
  未等时岁回应,沈清让已慢条斯理的起身。
  “使者贵姓?”
  “本官魏琰!”
  “魏铭是你何人?”
  使臣瞳孔骤缩:“你……你怎知家兄……”
  “他死在我枪下时的模样,可比你有骨气多了。”沈清让步步紧逼,“本将三年未赴边关,倒是让诸位忘了,当年本将是怎么拿下玄武十城的。”
  “你——”
  “我什么?”沈清让在使臣面前站定,阴影完全笼罩了对方,“看来是本将当年杀的不够干净。”
  皇帝的指节已经泛起了青白。
  沈清让此举何止越界,简直是将皇权踩在脚下。
  可当他对上时岁似笑非笑的眼神时,满腔怒火瞬间凝固。
  丞相大人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折扇,抬眼时恰好与皇帝四目相对。方才还锋芒毕露的权相,此刻却露出温良笑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倒映在皇帝浑浊瞳孔里的,分明是无声的威胁:
  二十万白袍军虎符在他手中,六部官员听他调遣。所谓丞相从来不是一人之下,而是万万人之上。
  “将军何必动怒。”清禾公主适时开口,挡在了使臣身前,“不过是家臣忧心妾身婚事,言语间失了分寸。”
  沈清让后退半步:“是臣失礼了。”
  他拱手的姿势行云流水,方才凌厉的杀气已敛得滴水不漏。
  这台阶他自然要下。
  只是想到方才这些人合谋算计他身后那只花孔雀,沈清让便没什么好脸色。
  时岁支着下巴,折扇半掩唇角。他如何看不出,这人是在为他出气呢。
  虽说手段莽撞了些……
  丞相大人扇面下的唇角微勾。
  他喜欢。
  殿中凝滞的空气终于流动起来。宫人们悄无声息地更换打翻的茶盏,礼官趁机高声宣布进献贡品。
  只是那玄武使臣仍死死盯着沈清让的背影,袖中拳头攥得发白。
  陈裕安借着举杯饮酒的间隙,与清禾公主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场和亲闹剧看似平息,实则方才那番对峙,已让所有人都看清了那位权倾朝野的丞相,与所向披靡的将军,彼此的软肋。
  宴会继续进行,时岁刚准备继续凑近沈清让耳语,身后侍女突然俯身:“丞相大人,陛下有请。”
  他这才发现主位早已空空如也。方才只顾着瞧自家将军的侧脸,竟连皇帝离席都未察觉。
  “等我。”时岁借着整理衣摆的动作,低声道,“一起回府。”
  沈清让垂眸,喉间溢出声几不可闻的“嗯”。
  可时岁分明看见他耳后的红痕又深了几分。
  丞相大人心情大好,折扇展开,随着宫女穿过踏入了偏殿。
  偏殿内熏着极重的安神香,皇帝半倚在软榻上,闭目由宫女揉着太阳穴。听见脚步声,他眼皮都未抬:“都退下。”
  “臣参见陛下。”时岁笑吟吟的执礼。
  皇帝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道:“玄武国这事,爱卿当真要拦?”
  “臣以为,和亲会寒了边关将士的心。毕竟——”时岁轻笑,“谁愿用血肉之躯,守护一个靠女子求和的朝廷?”
  “你前些日子说的心上人……”皇帝浑浊的目光突然锐利,“是沈清让?”
  “正是。”时岁大大方方承认。
  皇帝忽然长舒一口气,皱纹里都透着松懈:“如此……甚好。”
  两个心腹大患都是断袖,倒省了他许多心思。毕竟满朝文武,谁会允许一个无嗣的断袖坐上龙椅?
  “陛下若无他事,臣先告退。”时岁微微欠身,眼底闪过讥诮。
  这老狐狸,当真以为他在乎那些迂腐文人的口诛笔伐?
  “且慢。”皇帝突然叫住他,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沈将军可知你为他做的这些事?”
  沈将军可知,你为当年那一壶毒酒,将朕逼至此等绝路。
  时岁脚步一顿:“陛下说笑了,臣不过是……”
  “为君分忧。”
  四个字说得轻巧,却让皇帝后背陡然生寒。这哪是什么忠君之词,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胁。若敢动沈清让分毫,这“忧”便要换个方式来分。
  第41章
  时岁踏出偏殿时, 正瞧见沈清让在廊下等他。那人一袭月白大氅,广袖当风,衣袂翩跹,皎洁月色为他镀上一层朦胧光晕, 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
  “在想什么?”时岁凑近, 将下颌轻轻抵在他肩头, 呼吸间尽是对方衣襟上沾染的白芷香。
  沈清让早已听见那熟悉的脚步声, 此刻感受着肩上传来的温度,唇角不自觉微扬:“在想是回将军府, 还是丞相府。”
  “相公说去哪,便去哪。”时岁贴着他耳畔呢喃,温热气息拂过颈侧。
  沈清让转身时连眼尾都泛着薄红:“……不知羞。”
  “外头风大。”时岁笑着握住他微凉的手,“我们回家。”
  “可宫宴……”
  “太子殿下天纵英才。”时岁揽着人往宫门处走, “这点场面, 自然应付得来。”
  沈清让踏入时岁房间时,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口。他虽早知今夜会发生什么,此刻却仍觉喉头发紧,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先去沐浴。”时岁替他解开大氅的丝绦,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颈侧,“药已在煎了,待你出来正好温着。”
  “……好。”沈清让垂眸应声, 耳尖却悄悄漫上绯色。他暗自懊恼, 明明对方尚未言明,自己倒先乱了方寸。
  待屏风后水声渐起, 一道黑影无声落在时岁身侧。
  “相爷,事已办妥。”
  时岁正把玩着一盒药膏,闻言唇角微勾:“人都送过去了?”
  “按您的吩咐, 连带着南风馆的几位头牌,一并送到了东宫偏殿。”
  时岁他慢条斯理地旋紧药盒:“太子既这般钟爱‘春风渡’,本相便让他好生体会一回。”
  这改良过的“春风渡”最妙处,便是教人清醒着感受每一寸血脉偾张的滋味,无解,却也不会致死。想到陈裕安此刻正被**焚身的模样,他唇角勾起残忍的弧度。
  屏风后水声忽顿,时岁立即抬手示意暗卫退下。
  他望向屏风后的朦胧身影,眸中寒意渐消,转而浮起几分疼惜。
  那日他的长云受的苦,总要有人百倍偿还。
  沈清让披着素白中衣走出来时,长发已经烘干。时岁早已沐浴完毕,此刻正披着外袍坐在案前批阅文书,见他出来便搁了笔。
  “药刚好温着。”时岁端起一旁的药碗,“我尝过了,不苦。”
  沈清让接过药碗时,两人的手指不经意相触,他心头一跳,险些将药洒了。时岁眼疾手快地托住他的手腕,低笑道:“怎么,怕我下毒?”
  “……胡说什么。”沈清让仰头将药一饮而尽,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
  药确实不苦,反倒带着一丝清甜,喝下去后,胸口渐渐泛起暖意。
  时岁接过空碗,目光在他泛红的耳尖流连:“太子那边,你不必担心了。”
  “你做了什么?”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时岁轻描淡写地说着,抬手为他拢了拢微敞的衣襟,“那日他给你下的‘春风渡’,我让人加倍奉还了。”
  沈清让想起那日生不如死的煎熬,不由得攥紧了衣袖。时岁见状,忽然将他拉入怀中,在他耳边轻声道:“放心,我舍不得让你受那样的苦。”
  话音未落,沈清让忽然觉得体内那股暖意变得灼热起来。他惊疑不定地看向时岁:“这药……”
  “是补药。”时岁抚上他的脸颊,拇指轻轻摩挲他微烫的肌肤,“只不过加了一味引子,能让你……不那么疼。”
  沈清让顿时明白过来,羞恼之下正要推开他,却被时岁打横抱起。烛火被掌风熄灭的瞬间,他听见时岁在黑暗中低语:“今夜,我只想让你记住欢愉。”
  (过不了审)
  日影西斜,日晷指向午时三刻,沈清让才从混沌中苏醒。他艰难地撑开酸涩的眼皮,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拆散重组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