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只见她惶然起身,跪在贺鹮归面前大呼:“妾身惶恐。是妾身哪里做的不好,惹了圣上不悦,还请圣上责罚。”
  “你惶恐个什么?”贺鹮归扶额冷笑,撂下筷子再没了胃口。他厉目瞧着眼前人,阴声说,“朕看你戴这套珠冠戴得太累,叫你去换有错?赵淑妃,朕是吃饭,不是吃人。”
  赵平涓得了帝王训斥,这才恍然大悟,原是自己会错了意。
  还是贺鹮归的好意!
  如此可好,本来好好的机会,全被她的愚笨给搞砸了……
  赵平涓懊恼,她刚抬起手臂想跟眼前人赔个不是,家里就托人捎了信来。
  赵平涓不聪明,手下的人更是离谱。她回眸瞧着傻愣着的宫人,低语道:“看不到圣上在这儿?还想不想活了?下去,有什么话,回来再说!”
  宫人瞧着有点为难,“是殿下传的消息,奴,奴也不敢怠慢……”
  “奴这就走。”
  贺鹮归凝视着眼前这对蠢得令人发笑的主仆,故意阴阳道:“既是二姐传的消息,淑妃就让她与你说完再走吧。免得将来有事耽搁,叫二姐找朕问罪!”
  赵平涓再傻,这点是非还是能分得清楚,她忙回身赔罪,“妾身不敢,妾身以后一定严加管教宫人,定不会再出现这样扰乱陛下清净的事。”
  贺鹮归闻言却不理,他只道:“你听不懂吗?朕叫她说。”
  帝王态度强硬,赵平涓不敢忤逆。
  她只好硬着头皮让宫人将贺盈安传的话告知自己,她听宫人开口时,一遍遍祈祷千万不要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若触怒贺鹮归,他们谁都担当不起。
  谁知,等宫人的话音落下,她竟蹙眉诧异了句:“什么!二姐从北庭回来了!?”
  “殿下真这么说?”
  宫人点头确认,主仆两个人大眼瞪起了小眼。
  此刻,兴许是晨曦暂时被过路的阴云遮盖,殿中昏暗,并无人察觉帝王眉宇间的异动,唯有段翁在听见淑妃娘子的那句话后,下意识望向贺鹮归。
  他看着帝王眉眼渐渐低垂,心想该来的,终究来了。
  贺鹮归即刻起了身,没有人知晓他要做什么,他就那样抚袍离去,半句话也没有留下。
  “圣上您往哪去——”
  赵平涓茫然回首,却再唤不回帝王回头。
  这下她彻底慌了神,一遍遍惶恐自己是不是闯了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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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平澜醒于五更,彼时赵留行黏着柳善因睡得正香。
  赵平澜似是早就料定好一切般,将写着她荣耀的战袍重新穿上。九年离家,九年枕戈待旦,她从老都护手里接过的那把刀,这么多年一直带在身上。
  厢房的光线由暗转明,
  赵平澜透过铜镜去看,再也望不见自己当年的模样。
  粗糙的皮肤,布满血丝的眼眸,眉尾的伤疤,却成就了更好的她。
  赵平澜自离开那天起,从未有一刻后悔过。
  转眸瞧着窗外的光影,她约摸着时辰差不多,抛下的鱼饵也该上钩了,便抬手推门。哪知堪堪出门,就碰上长夏过来禀报,“二姑奶奶,好像……好像宫里来人。不知是什么事,您赶快过去瞧瞧。”
  “好,我知晓了。”赵平澜点点头,眼神没有丝毫变换。
  长夏目送着赵平澜远走,她站在廊下不想多事,便没抬脚跟去。
  随后,赵平澜穿过院门,一路去到前院望见那个熟悉,却愈发迟暮的背影默而无言。
  段翁背身站着,听闻起刀剑撞在盔甲上的响,恍然转过头去。
  他瞧见赵平澜,并未表现出和平日一般的疏离与分寸,他说:“二娘子,哦不,老奴该称呼一句都护大人——此去经年,咱们真是许久未见。”
  赵平澜闻言亦没同他们一样称呼其为段常侍,而是垂眸道了声:“段翁。”
  第62章 第62章又是二姑
  赵平澜与段翁的寒暄没有持续太久,便接了帝王的口谕。昨日归家,她是带着目的去的。她知晓贺盈安一定会把她回家的消息传出去,她也知晓那位一定会来找她。
  与段翁走出家门,赵平澜面无表情望向宫城的方向。
  她想今朝是她第一次归家,也是最后一次,那就再见一见他吧……离开的时候,只顾着奔逃,有好多话未曾说清,亦有很多事没有了结,也算是她欠了他。
  他们也该到此为止了。
  “都护大人,请上车。”段翁站在贺鹮归派来的马车前垂眸。
  赵平澜却不屑一顾地拒绝,“不必,我骑马去。”
  段翁抬起头,不由得感叹眼前的赵二娘子当真变了许多,身旁随行的宫人本以为循规蹈矩的段内侍,会给这位高傲的都护大人些教训,不料,段翁闻言只说:“那好,都护大人路上慢行。”
  话音落去,赵平澜转了头,与身后人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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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明斋的某处,贺鹮归坐在雾气蒸腾的浴池里,合眼无言。
  今日恩庆殿中淑妃的一句话,彻底扰乱了他安定的心,那个剑戟森森的帝王,虽在众人面前不动声色,却在听见赵平澜的消息后,早就按奈不住心下的冲动。
  他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孤独地熬过了这么多春夏,他想赵平澜应是不懂他有多想再见到她……
  他想向她祈求原谅,
  自己用了这样卑劣的手段逼了她。
  许久之后,有人叩门道是:“陛下,都护大人到了。”
  贺鹮归睁开双眼,蓦然望向门外卑躬的影子,沉声说:“去把斋里的人都清出去,今日无论是谁,没有朕的准许一律不准入内。违令者,下诏狱。”
  “是。”女官遵旨而去。
  贺鹮归起了身,只瞧他那粉到发白的胸膛,转瞬便若隐若现在他那华贵的浴衣之下,水面中倒影出的那双凤眼,也终不再似寻日里那般锐利诡谲。
  贺鹮归转过头,缓了半晌才肯推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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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前不让佩刀,
  赵平澜将长刀交给段翁时,几多叮嘱。
  待到瞧着段翁走远,她才不舍转身步入这座散发着清贵之气的楼阁。
  今朝之前,赵平澜从没进过宫,因为不被赵家重视,以至于从前那些入宫拜见的机会,一次也没轮到过她。
  赵平澜虽不屑,但心中难免失落。
  她便是知道他们一心想要培养的,是像小妹那样端庄贤淑将来能为赵家摆布的傀儡,而不是她这种“离经叛道”的逆女,才会像疯了一样证明自己,证明他们都是错的。
  赵平澜抬脚走进柳明斋,这日日熏香的地方,今日竟出奇般没有半分熏香的气息。大抵是贺鹮归知晓她不喜这些东西,便特意吩咐宫人将香炉一并撤了下去。
  斋中寂寂,赵平澜目不斜视,径直走去一旁的圈椅上默然歇下。
  她的心念未动,挺直的背脊上写满从容。
  她好似不胜某人期待这场见面。
  沉寂许久,直到察觉屏风后有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闪过,赵平澜平淡的眼眸中,才泛起一丝波澜。她微微抬眸,记忆中的某人依旧是年少时的模样。
  贺鹮归打屏风后头走来,看见赵平澜第一眼,便怔在了原地。
  他顿了半晌,从千万句想说的话里,只挑出一句淡淡的:“我们总算见面了,朕想见赵卿一面真难……”
  赵平澜回过头,不经意将袒胸露背的故人打量,他们的见面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针锋相对,更多的是些故作坦然,她避开了贺鹮归的质问,垂眸道是:“陛下与人见面就是这副打扮?”
  “自然不是。”
  贺鹮归嗤然,他披着飘逸的衣袍,慵懒坐去与赵平澜相隔不远的坐榻,冷眼道:“不过朕什么样赵卿没见过?怎么?这是
  朕的柳明斋,朕想怎样便怎样?有何不妥?”
  赵平澜冷笑,她想眼前人真是一点没变,纵使做了皇帝,却还是那副臭德行。
  贺鹮归在赵平澜面前毫不避讳,他常年深居王庭,皮肤皙白,宛若鹤羽般无暇,与身旁风吹日晒的赵平澜相比起来,简直就像棋盘之上的黑白二子,错中纠缠。
  赵平澜默而无言,贺鹮归亦是看着眼前人不出声。
  他眯起眼睛,
  想他们是如何相识的来着?
  好像是那年,先帝给他寻了个骑射师父。
  那师父上的第一堂课就带了个做小役的小女郎来,小女郎跟在他和付大家屁股后头任劳任怨,还总会在他们休息的偷偷练习,就算是被付大家发现责骂,她也只是站在原地倔强地一声不吭。
  时间久了,他对女郎感了兴趣,开始准许她在自己学完骑射后,用他的场地。
  甚至在他课业不忙的时候,还会用心教导于她。
  两个人渐渐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直到后来的某天,小女郎被护军府派来的人打回家。
  他才知晓,她原来是赵家的二娘,不是什么孤苦伶仃的小女郎。也是那时,他才知道赵平澜为了能跟着付大家学骑射,死乞白赖地给人家白白当了三个月的“小厮”,只为能学在赵家只准男儿才准学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