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芦见她喜欢吃,笑道:“翠姑还担心自己面没和好呢,说泰州的羊没燕北的好,又说麦子也没燕北好,但水喝起来甜滋滋的,又觉着这水是软点,揉的面团捏在手里中觉得怪怪的。”
  “够好吃了。”南燕雪捧起碗来喝汤,又问:“豆腐是哪家买的?”
  汤底是牛骨,老豆腐掰成一小块一小块,在汤里炖了好久了。
  小芦说:“辛符前几天出去逛的时候,就在咱们这长街尾后头的巷弄里碰见个热腾腾的豆腐坊,人家见他脏兮兮的,以为是乞儿,倒也心善,给了他一碗水灵灵的热豆腐吃,他吃美了,就定了每天四大板的豆腐叫他们送到府里来,隔三差五再来一锅子热豆腐。这地方水好,豆腐是难吃不了。”
  “夫子招到了吗?”一听到辛符,南燕雪立刻问起夫子。
  “刚请来了一位姓梁的夫子,十八岁中的秀才。”小芦皱了皱鼻子,道:“不过夫子来了,郎中走了。他算个屁,还敢指手画脚的,翠姑叫了两个人把他扔出去了。”
  南燕雪只是问:“那小碗和阿等退烧了吗?”
  “翠姑煎了锅红糖葱姜汤叫他们俩喝了,烧是退了些,人还恹恹的,总要养个两三天。”
  冬日里风寒难躲,孩子们玩闹起来总要发汗,风一起又打哆嗦,风邪入体,一个两个都算病得少了。
  那日医官来将军府的时候,范秦言语间虽提及府上有娃娃,但他还是没想到南燕雪会带了那么多孩子回来。最大的十二岁了,就是辛符,最小的还在吃奶。
  给孩子看病本来就难,小一点的不会说话,大一点的直接连孩子都不是了,简直就是猴子,窜上窜下一点规矩都没有,操一口硬邦邦的官话,蹦出来的每个字都跟骂人一样。
  这都还算好了,起码有冯婶骂一句,虎一句,孩子的屁股勉强能在板凳上搁一会。
  再说那些兵卒,好多都不愿意讲话,医者看病,自然是望闻问切,哪里会有这种人,多问几句还发脾气,简直跟畜生一样没法说!
  在药局里每日不过搓搓丸药,或去各个富贵人家送药,请个平安脉之类的,那都是点心茶水招待着,打赏的钱串子坠破袖子,就算有百姓上门求医问药,那也是各个卑躬屈膝,生怕有一句话说不对了,得罪了他们。
  且这将军府的差事,寻常还不便出门去了,若是在这拿不到打赏,那只有药局的一份俸禄可以拿了。
  如此,医官心里自然添了好些苦楚。
  “照理来说,这些人应当遣返归农的,即便落了伤残,也可以去做看守杂役嘛,何必要将军养着他们呢?白白费了多少银子?”
  本朝的军制其实也算人道了,不是前朝那般将年迈、伤残的兵卒弃之不顾。
  年逾六十者和伤残者称为‘剩员’,愿意归乡务农者可得半年的俸禄,若是无处可去,不便谋生的,依例也有很多去处。
  其中比较体面些的就是充作达官贵人们的倚仗随从,再者也可以留在军中或者去各地官府看守仓房,充当杂役。
  如南燕雪这般留着他们,养着他们的情况的确是少见,若说作为家将也就罢了,南燕雪的将军衔是三品,若是还在职,出行就该有七十人的仪仗,如今不过十八人,总还可以添几个,可这些人都是歪瓜裂枣,拿出去都嫌丢脸。
  “我来了这几日,总也要先顾将军的身子才是,若是得闲时替他们看一看毛病也无妨,却不好整日伺候他们这点子头疼脑热的。”
  医官自觉说出来的话有十分道理,且已经算得上委婉了,肚子那些没说出来的话更刺耳,他自觉这些人不配由他来诊治,但也幸好他没说出来,因为光是这几句话,翠姑就已经指着他的鼻子骂‘滚’了。
  剩员的处置说起来有章可循,但实际上并不是人人都能落得一个好去处,更多兵卒只是拿着一点被层层刮薄的俸禄挣扎着活个几年,甚至只有几个月,然后死掉,薄席一卷,变作肥田的烂泥。
  翠姑一呼百应,叫几个人直接把医官提了出去,丢出门去的时候那医官滚作一团,正好撞在新来的夫子脚边。
  夫子被这阵仗骇了一大跳,原本摆好的端方架子被他自己一蹦跶给蹦没了,惊愕地看着医官仓皇离去。
  众人脸上还有余怒,见到夫子才勉强缓了面色,乱糟糟把他迎进来。
  将军府上开出的束脩是一年七十贯钱,远比学堂聘夫子给的要多,可眼下见这两个医官夺门而逃的情状,夫子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第5章 “郁度,郁青临。”
  药局的医官去将军府其实就为探一探南燕雪的身子骨,结果白给的人都被赶出来了。
  唯一探出来的消息就是将军府上的那些退伍兵将,精兵虽有,但废人更多,而且听情形,南燕雪竟是甘愿养着他们的。
  “难怪马不停蹄地去东湖圈地圈人撒蹄子,官田里的稻谷算亩产她比司农官还准!她是掐着时间回来搜刮钱财养这些废人!简直不知所谓!”南榕山气愤地说。
  林娴一面放下补汤参茶,一面替南榕山抚背顺气。
  “这丫头从前憨直得很,跟在恬儿后头,指哪打哪的,这么些年在男人堆里混着,倒混出精明了些,也知道抓拿钱财了。”
  南榕山一听这话,问:“恬儿什么时候到?”
  “年前总会到,只说身上有些不好,受不住马车颠簸,所以慢些。”林娴道。
  南榕山皱了皱眉,道:“江宁府要什么好大夫没有,她非要回来瞧病?这样任性,只怕惹得家中长辈不悦。”
  “恬儿的性子最妥帖的,嫁到蒋家那么些年了,可有人说过她一个不好?若不是咱们恬儿做的好榜样,还有你这个伯父、堂哥在朝中得用,二弟一个无品无级,全仰仗你的小药官,他女儿能嫁到京中去?”
  林娴这话说得南榕山也顺耳,端起参茶呷了口,道:“也罢,到了泰州也方便行事些。生了四娘后,怎么就不见她再有孕?此番回来,你好好给她寻个大夫,调养调养。”
  这话也是林娴的心思,南静恬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她前年好难得又怀上了,结果那孩子不知怎么又掉了,一直也没养好。
  今年事多,南燕雪回来了,南静恬也要回来,林娴心里有些杂乱,静静想了一会心思,又道:“娘还是撇不开要办道场,替她那个嫡亲孙女消灾的念头。”
  南榕山嗤笑道:“坟都叫她分了,更何况祠堂?娘同你讲这事,也是知道恬儿要回来,想叫恬儿去请那丫头吧?娘也是老把戏了,只说拿三弟夫妇二人的旧物出来凭吊祭拜,也知会底下的阴司衙门,别把冥钱、福报指错了人。如此一来,那丫头少不得要出些银子。”
  说起来是天大地大,父母最大,但南燕雪不以为然。
  她八岁之前都在庄子上养着,就算是回了家,也活成了寄人篱下的模样。
  直到她离家投军的那一年,笼鸟高飞,池鱼入渊。
  燕北军营里的日子很苦,危机四伏,但也很自由。
  春来草长莺飞,风萧萧雨潇潇;夏日星空低垂,银河漫天;秋来长河落日,金灿如梦;冬日大雪漫天,天地辽阔任她遨游。
  南燕雪是十四岁进了军营,而她带回来的那些孩子却是生在军营,长在军营,他们与南燕雪的境遇是相反的。
  他们是跟着她,从燕北来到了泰州。
  泰州也不是不好,风软水软的一个地方,读书识字也不是不好,府里用得上人,阿哥阿叔阿嫂阿婶说自己年纪大了,各个又忙得很,总不好叫他们去学。
  但是,这学也太难上了,一动不动坐在那,简直就是上刑!
  “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劣俗不堪,丑稚无知!你,你给我滚出去!”
  梁夫子的预感没有错,这将军府的教书夫子简直不是人能干的活,那些个孩子脑子里就没有尊师重道这个词。
  自他第一日上课起,戒尺的脆响和训斥声就没有停过,这两日骂的更是愈发厉害了。
  堂中,额角还凝着一大块红黑血痂的少年撇着腿站在那挨骂,听他要自己滚,一脚把书案蒲团都踢开,大跨步上前,惊得梁夫子倒跌了几步。
  少年哼笑一声,俯身抱起那个尿湿了裤子哭得一直在喘的小娃,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开了这个头,堂下学生顿做鸟兽群散,便是有几个年幼木讷些的,也都被年长张狂些的孩子给抱走了。
  没了学生,还叫什么夫子。梁夫子气得心口疼,当即请辞。
  这事儿报到了南燕雪那,小芦一心替辛符说话,道:“梁夫子自己没那服众的本事,只说咱们孩子不好,不懂得尊师重道,可咱们花了银子请他来不就是为了教孩子吗?孩子是淘气些,从前也没这么一坐一个时辰的呀,撒尿都不让,憋得小铃铛尿了一裤子,还要挨手板,阿符也是气不过才顶撞的,他没动手,依着他的性子来说,这还收敛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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