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她的世界里不再只有他一个人。
  程月萤现在活得很好,很快乐,也很用力。
  在没有他的世界里。
  她的世界已经有了秩序、有了边界、有了规则。梁灼是突然入侵的风暴,是她想要下意识避开的意外。
  “梁总,”程月萤换了称呼,轻声说:“我现在不欠您什么,非要论的话,您还欠我一部手机,和两程车费。”
  下雨了。
  雨滴敲击车窗,程月萤把车窗开了一条缝,细密的雨滴裹着街道上的嘈杂一起钻了进来。
  两个人间密不透风的沉默终于被撕扯开一个口子。
  程月萤深吸一口气,换了敬语,语气也切换成会议上做风险分析时公事公办的模式,“如果您觉得我的存在会影响心情,明天我就跟江律商量调离项目组,还请您不要迁怒……”
  梁灼被她一口一个“您”喊得头更疼了。
  程月萤只有在有想要的东西时,才会向他靠近。
  当她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时,他的威胁和引诱都没有立场。
  梁灼出声打断,“程月萤,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对吗?”
  车子在高架桥上缓缓行驶,料峭的春风透过缝隙灌进车厢,吹得程月萤耳骨生疼。
  她握着方向盘的指节绷得发白,雨刷还在断断续续地摆动,划过前挡的水迹。
  梁灼嗓音哑得厉害,像是酒意上头,又像是把太多话吞咽进了胃里,反刍出来时,刮伤了喉咙,“我来找你,只是为了戏弄你,给你的工作制造麻烦?”
  “你以为我刚知道你在这里吗?你以为我之前是不想来找你吗?”
  程月萤眼神一如既往地平静,只是唇线悄然收紧。
  “这几年间,每次我落地北京,都想来找你。”梁灼说着,轻嗤一声,“每次走到一半我都会突然惊醒,骂自己贱。”
  他没看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死死盯着窗外。
  “我站在你学校外面,路边车水马龙。”梁灼声音低下去一点,近乎自言自语,“我怕你不见我,怕你看到我转身就走。怕你见了我之后什么都不说,也怕你又说希望从来没有遇见过我。”
  梁灼说完终于转过头来看程月萤,隔着夜色和昏暗的车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在她面前颓然低下头来。
  他低声问她:“你有没有心?”
  程月萤没有*回答。
  “程月萤,你没有心吗?”梁灼的声音哑得不像话,“难道我真的只是千里迢迢来送你一支旧手机?”
  他咬着牙,下颌绷得死紧,连颈侧的青筋都暴了出来。那个曾经在商业场上冷静自持、步步为营的梁灼,这一刻失去了全部锋芒,像被时间和回忆推搡至墙角的少年,在她面前,不知羞耻地低下头来。
  “我甚至还要找一个理由——要堂而皇之地接近你。好,我有了,你母亲的遗物。”梁灼冷笑,“我终于有了一个绝佳的借口,我小心翼翼地握着它,就像拿着一个通关令。”
  程月萤依然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他讲。每一个字都像碎玻璃一样,硌得她心口发疼。
  梁灼沉默很久,像是终于想明白了什么,压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低声说:“可你宁愿不要它,也不愿意和我待在一起,你就这么讨厌我。”
  他目光定定地望着前方,“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你之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清醒的时候、沉沦的时候,都是假的,只是我太蠢,没有办法分辨。”
  “可是你朝我走过来了。”梁灼忽然转头,眼神明亮得像刀,“你明明朝我走过来了。”
  “又干净利落地抽身,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你凭什么?”
  程月萤被他这句“你凭什么”砸中,沉默半晌,她只是低声说:“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够好。”
  “别用这种鬼话搪塞我。”梁灼几乎是咬着牙说。
  这个城市太大,人太多,他们之间沉默得毫无缝隙,仿佛一说话,就会连带所有脆弱崩塌。
  梁灼忽然开口,好像不死心地问:“给你母亲发的短信里,为什么一次次地提到我。”
  “有吗?”
  梁灼靠在座椅上,看着程月萤的侧脸,久久未语。车窗上映出她清瘦的轮廓,那张冷静、克制、面无表情的脸,熟悉又陌生。
  她说:“我忘记了。”
  “呵,”梁灼轻笑一声,“明明清明节那天,我只是说了几条短信的内容你就能反应过来,现在又说自己忘记了。”
  卑微如尘的剖白换来的是新的谎言,他疲惫地闭上眼:“你又在骗我。”
  程月萤一顿,片刻后轻声说:“所以我是烂人啊。”
  “你不要喜欢烂人。”
  沉默又蔓延了一会儿,梁灼的喉结动了动,像是强行把什么压了下去。
  半晌,他声音低哑语气冷硬地开口:“抱歉,做不到。”
  第36章 如果她真的想踩着我往上爬
  大概是觉得丢脸,梁灼说完这句话后就不再开口,只侧过脸沉默地看向窗外。
  路途遥远,行至后半程,程月萤偶然往后一瞥,才发现他竟然睡着了。
  梁灼倚在靠背上,微微拧着眉,白日里被掩饰得很好的疲倦泛上来,连入睡都不安稳。
  隔着车身,雨声变成朦胧的白噪音,街边路灯的光影流水一样从他的脸上掠过,照亮梁灼熟悉却又有些陌生地轮廓。程月萤这才意识到,重逢后能这样安静地共处一室的时间太少了。
  梁灼眼下有很淡的黑眼圈,耳骨上干干净净的。
  伤口应该早就愈合了。
  程月萤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关掉了车窗和导航的声音。
  -
  梁灼被来电铃声吵醒时,正好到达目的地。
  他这一觉睡得沉,醒来时眼神不太聚焦,只看到左侧前方一个微小的光源,一晃一晃地闪到了他的眼睛。
  眨了一下眼才发现那是程月萤的耳饰,长长的耳线逶迤在肩头,反射了前方的灯光,正随着她的动作轻晃。
  程月萤听到后排的动静,索性放开了声音讲电话,“江律,您放心,已经把梁总安全送到了。嗯,我马上就回家。”
  江岑在电话那头不放心地说:“等你到家再给我说一声。”
  “好。”挂断电话,视线范围里保安正举着伞朝这辆陌生的车走过来。
  程月萤还记得梁灼有起床气,索性没有出声,只是在保安警觉地靠近扫视车内的时候,降下了车窗,把梁灼的脸暴露出来。
  “梁先生,”保安吃了一惊,连忙微微欠身,把伞举到了车门旁。
  梁灼没起身,程月萤只好提醒道:“梁先生,您到了。”
  从后视镜里盯住程月萤,“程小姐,联系方式给我一下。”
  “项目邮件里有我的办公电话和邮件地址,您可以通过这些联系我。”
  “还欠你两程车费,”梁灼不悦地说:“不是你说的么。”
  “……”程月萤有些无奈,“我开玩笑的。”
  保安还等在一旁,但是梁灼一直没有起身,僵持半晌,程月萤只好调出了收款码,反手把屏幕朝向后排。
  “扫不到,”梁灼靠在座椅上八风不动,很没有还款的诚意,“离近一点。”
  程月萤只好转过身,把手机递过去。
  梁灼伸手去接,微冷的手指短暂碰到了程月萤手背的皮肤。虽然一触即分,程月萤却反应极大,迅速收回了手。
  梁灼动作一顿,没说什么,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把手机还给她,起身下车。
  后视镜里梁灼的背影越来越远。
  程月萤沉默地停在原地,屏幕上是一个新通过申请的联系人,被梁灼触碰到的皮肤上好像生了一团看不见的火。
  “喂,江律。出差?不用了,谢谢你,我们……没什么的。”
  -
  第二天上班,程月萤从一进入律所,就感觉四面八方的目光自以为隐晦地朝她望了过来。
  大概前一天梁灼在会议结束后突兀叫住她的事情已经传了个遍,这会儿同事们都在私下猜测他们的关系。
  连宋星瑶都忍不住发了条微信感慨:你丫不厚道啊,昨天还跟我这儿装不认识。
  法律行业跟金融行业相似,背后能撬动的资源的重要程度要多于能力本身。谁都知道梁灼不是普通客户。他们这一行看惯了资本大鳄,但像梁灼这样,身份特殊、风头正盛又极难接近的人,哪怕是顶头合伙人江岑,也不敢随便怠慢。
  所以八卦归八卦,也不会有人跳脸打破砂锅问到底,程月萤没有回复,切回了主页面。
  梁灼的聊天框里显示“您有一笔转账待接收”,程月萤看了一会儿,只是关掉了手机屏幕,继续处理工作。
  午后茶歇,周合霖和宋星瑶去茶水间泡咖啡,转头看到两个实习生正凑在转角的沙发上,一起交头接耳地看向手机屏幕。
  “怎么不抓紧时间睡会儿,看什么呢?”她把加过冰的咖啡杯往组里实习生的脸边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