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江岑一怔,“……谈过?”
  程月萤点点头:“但是后来我把他给踹了。”
  语气清清浅浅,像是餐后喝了一口清茶,顺口说了句“有点苦”,可落在江岑耳里却像是一声炸雷,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僵了一瞬。
  程月萤有些过意不去,“抱歉啊江律,当时的情况比较复杂,也来不及跟您解释。”
  “没事,”江岑缓过来,招招手:“我本来,我还想——”
  江岑看着程月萤,从她清瘦的侧脸,到她有些不自然地笑意。
  她之前给程月萤使的那个眼色,那时候心里确实有点算盘——毕竟,她带程月萤来,是想借她的“身份之便”探探梁灼的态度。
  江岑顿了顿,摇摇头,语气软下来:“算了,也辛苦你了,咱们做好自己该做的就行。”
  -
  再回到包间时,梁灼身边的助理和同行的顾问早已不见踪影。
  江岑随口问,“梁总,您的助理呢?”
  梁灼似是刚刚与人通过电话,手里还拿着手机,淡声开口:“临时调了个紧急电话会议,需要他们做数据拆解。”
  他说得轻描淡写,又顺手理了理西装袖口,“我的司机先送他们回去了。”
  听上去合情合理,甚至还带了点轻微的无奈。
  周合霖刚放下茶杯,正准备接话:“我可以——”:
  江岑下意识拦住:“你也喝酒了。”
  她微皱着眉,她也喝了酒,叫代驾又太不合适。
  “没关系,不用麻烦,”梁灼不动声色,表现得十分“亲民”,“我可以自己打车。”
  他拿起手机作势点开软件,手指却停在了界面上,漫不经心地划着,动作很慢,没有真下单的意思。
  程月萤在旁边看得分明。
  梁灼是那种永远不会把意图摆上台面的人,却又从不会错过任何可利用的细节。
  她看着梁灼的指尖慢慢滑动屏幕,忽然觉得好笑。真是……老毛病了,一点都没变。
  江岑在一旁犹豫着,显然不想怠慢梁灼。合同还没谈妥,她也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让自己人出纰漏。
  “我送梁总吧。”程月萤说,语气平静,没什么情绪。
  江岑愣了一下,“你——”
  “那就麻烦程律师了。”梁灼偏头看她,唇角似笑非笑,眼神里却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江岑看着两人之间短暂的静默,终究还是没拦,叮嘱道:“那你路上小心,到家记得跟我说一声。”
  “好。”程月萤点头。
  她转身走在前头,梁灼慢悠悠地跟上来,走得不紧不慢,像是早就料到这个结果。
  程月萤去停车场取车,夜色已深,街道两侧的路灯稀稀落落,斑驳的光影映在人行道上,被风一吹,就像浮尘一样散乱开来。
  春风裹着未褪的寒意,穿堂而过时让人下意识缩起肩膀。
  程月萤解锁车门,身后的梁灼已经重新戴上了口罩,将面部神情藏了个干净,只露出双眼,漠然地看着前方,没有主动要坐副驾的意思,直接拉开了后座车门,报了一个别墅区的名字。
  程月萤也没说什么,启动车子。
  夜里的车流像抽筋一样滞涩,整条主路被堵成了光影绵延的长龙。程月萤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撑在车窗下,看向后视镜时余光瞥见梁灼靠在后座,皱着眉,看起来有些疲倦。
  应该是酒劲上来了。
  车厢里极安静,连导航的机械女声都没响几句。程月萤试着把窗户开了一点,结果一阵带着柳絮的风扑面而来,风里混着粉尘味和早春刺鼻的草气。
  索性又关上窗。
  程月萤在心里叹了口气,开窗就是漫天的柳絮,不开窗,沉默直教人窒息。
  说点儿什么吧,要不然也太尴尬了,尤其是以后在工作场合可能还会有更多接触的情况下。
  程月萤想了想,忽然开口:“梁灼。”
  声音很轻。
  “以前太小了,想事情太自以为是,处理方式也不够周全。”
  她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语气里并不带情绪起伏,只是平静地陈述。
  “你帮了我很多,现在跟你说谢谢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也……对不起。”
  梁灼一直没出声。
  车驶到一个红灯前停下,她从后视镜瞥了一眼,恰好撞上梁灼的眼睛。
  他没什么表情,眉头还皱着,看上去有点生气。
  程月萤怔了一下。
  下一秒,梁灼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轻嗤一声,把脸偏开。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说,声音低沉又有些冷,“为了谈合同,又来撒谎哄我?”
  第35章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不
  人行道上走过一大批游客,穿着统一的马甲,戴着橙色鸭舌帽。
  过街申请键被导游把守,不停按动,红灯漫长得过分。
  后视镜中,梁灼好像被旅行团吸引了视线,偏头盯着看。
  空气再次沉下来,像一张从未被揭开的旧纸,表面干净,实则藏着许多早就干裂的痕。
  明明刚才话语里一丝不苟的歉意,像是费了很大力气才组织出来的真心,可从梁灼口中出口,竟像成了某种算计的说辞。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程月萤想到了一句万能回复:你非要这么想的话,我也没办法。
  但是不能这么说,当然不能这么说,除非她不想混了。
  程月萤对现在的生活还算满意,没有突然作死的冲动。
  歉意是真的,有私心也是真的。但是跟合同没有半点关系,她还没有到这么为律所考虑的地步。
  程月萤只是希望不要把关系搞得这么僵,毕竟之后相当一段时间里,工作上的事情需要她来接洽。
  生活已经把她精心磋磨过,作为乙方,低头是必备的技能。
  但是梁灼不接受也正常,毕竟是她提的断崖分手,他又是那么高傲的一个人,自然没理由再像以前一样,对她无限包容。
  没在众人面前下她的面子,已经算梁灼仁至义尽。
  是的,就是这样,没什么值得往心里去的。
  程月萤低着头,正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被我说中了吗?”梁灼笑了笑,语气不紧不慢地说:“如果你真的想道歉,为什么之前在禾城墓园的时候不说,在酒店里也不说,转身就跑。”
  红灯变绿,程月萤却一时没反应过来。
  梁灼靠着后座,嗓音很轻,却极清晰:“无论是工作中的机会,还是那只旧手机,现在你有想要的东西了,所以我又有利用价值了,对吗?程律师。”
  她被这句“程律师”叫得一怔,像是有根细针无声地扎进皮肤下。
  程月萤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启动,汇入车流。
  过了一会儿,她轻笑了一声:“被你发现了啊。”
  梁灼听程月萤承认,不知为何反而更加不开心,笑意淡去,皱着眉从后视镜里盯着她,“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不然呢,”导航机械的电子音响起来,程月萤沉吟几秒,又说:“你说的对,我有想要的东西时,才会靠近你。如果我不想要,继续转身跑开不就好了吗?”
  声音里带着笑意,还有几分混不吝,好像在说,对啊,被你看穿了,我就是这么一个人。
  梁灼大概是真的喝多了,沉默了一会儿,竟然开始认真跟她算账:“一年的法律服务费也就几千万,你又能拿多少奖金?走的时候说得那么干脆,现在为了这点钱来讨好我。”
  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吐出来,“如果你想要的是钱——不觉得可笑么?我明明给过你更多的。”
  确实挺可笑的。
  程月萤的手指紧紧握住方向盘,指节泛白。
  窗外的街灯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模糊的光线,仿佛一切都在这片夜色中变得虚幻而遥远。
  她说:“我都还给你了。”
  梁灼捏了捏额角,感觉神经在一跳一跳地抽疼。
  程月萤不说,他差点忘记。
  对,她都还给他了。
  程月萤消失得很干净,在程氏倾覆所有人都焦头烂额的那段时间里,梁灼最先收到的是她寄过来的是一份股权放弃声明。
  然后是一份宾利欧陆的全款购车合同、他给她买过的珠宝、奢侈品……
  一件一件从不同的地方寄过来,林林总总,梁灼也慢慢回过味来,程月萤这是想跟他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真是笑话。
  他一边被气到几乎要发笑,一边又忍不住习惯性地担心她。
  担心程月萤哪里来的钱,担心她放弃一切后该怎么办,生活该怎么继续。
  一直到在禾城的墓园见到程月萤之前,梁灼都在被这种复杂的情绪折磨,忍不住恨程月萤,却又怕程月萤过得不好。
  真见到面,却又在恨她过得太好。
  程月萤比他设想中,甚至比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都更加灵动。她瘦了一些,但是眼角眉梢的轻松并不是伪装,在柏汉遇到她的时候,梁灼发现她也有了关系不错的同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