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为何那样 第275节
  寻舟说得对,她太平静了,平静到胸壑间的业火都不再炽盛,既然无所谓毁灭,便无所谓挽救,此刻她的确要确认一些什么,恨一些什么,才能让自己拿剑的手不再动摇。
  ”
  你知道,我是不会停手的吧。“徐行道。
  “……是啊。”蔺君喃喃道,“你向来如此。”
  下一瞬,凛光一闪,两道剑光相触,劲力过处,黄沙扬尘,热浪席卷,地面土崩瓦解,发出阵阵震耳欲聋的轰响。
  在正式交战的瞬间,徐行便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压力。
  太强大了。
  无怪蔺君对她的奇袭如此淡然,传承了千年的根基和武学之下,已然超出了人能拥有的修为,就算火龙令还在徐行身上,这也是个十足难缠的对手,更何论此时。
  变幻莫测的剑招中,火珠四溅,徐行双眼被炽热染得泛上血丝,她转攻为守,周身已添数道伤口,终于,在电光石火般的一瞬间,剑柄旋空一转,一格,将对方的兵器凌空挑掉。
  与其说是“挑掉”,不如说是“斩掉”,当啷一声,和剑柄一起跌落地面的,还有剑柄上紧附的三根手指。
  “……”
  蔺君没什么反应地将手抬起,右手残指上鲜血长流。
  果然,和徐行所料一般,与伤口不同,断肢这种严重的伤势,在短时间内是不能痊愈的。
  蔺君好似根本感受不到疼痛,左手旋即一扬,地上门生遗落的兵器便握至掌中,那是一柄精铁长枪。枪岀如龙,残影烁烁,也是丝毫不下剑法的精湛至极。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徐行无法近身,险之又险地避开**,转身瞬间,眼前一枚长针破空而来,直取喉口——
  射中了!
  徐行垂眼,喉间被鲛人鳞片覆盖的坚硬之处,正插着一枚小针,她面色如常地将其取下,攥弯折断,丢于地上。
  坍陷的地面上,妖族与穹苍残余门生已然交战,桅杆断裂,天欲笔目瞪口呆地看着上边下边都转瞬就打成一团,有心想回护门生,却一时不知该怎样做才最快,只能稀里糊涂地下去挡了半天,挨了不少打,帽子也歪了,扇子也被扯掉了,毫无风度地大喊道:“师姐!现在是怎么回事??到底在打什么??”
  他一个没上任几年的文职,对战场混乱的全部理解仅来自纸面上,还以为两军交战一定会非常有武德地对着喊“我这边要开始动手了哦!”,再开始回合冲袭。就连当过军医的蔺君都比他好不少。眼下这场战斗,已到了他根本无法插手的地步,雪里却紧盯着半空中的蔺君,冷肃道:“这种枪法……”
  她说到一半,便闪身而上,伸手欲阻,寒声道:“你不是蔺君,你是谁?”
  只是,她的手才方到蔺君身前,便被扼住,柔柔地一推、一拒,雪里霎时脸色惨白,一口鲜血喷出。
  仅仅一下,她的手臂就断了,劲气直冲肺腑,伤及内脏,别说制住蔺君,甚至压根无法动弹,天欲笔在她下方,甚至清晰地听见了骨骼一寸寸断裂的轻微闷响。
  “你们现在的要紧之事,并非是问这种问题吧。”蔺君像教导两个不懂事的、总是关键时刻添乱的小辈一样,叹息道,“战争成败,只取决于目的是否达成,和杀多少人、死多少人没有关系。玄素诸人被寻舟控制,无法发挥作用,你二人难道不该此时趁隙闯入禁地夺取圣物吗?”
  天欲笔将雪里接住,揽紧,第一是想到,寻舟是谁?!
  观战场,她说的寻舟应当就是九重尊了。那边,寻舟非但将玄素压着打,令他压根无法施展,甚至还游刃有余地将下方两军分割开来,穹苍众两眼一摸瞎,怎样打都穿不过那道水幕。论妖族的数量,此战明显穹苍这边占上风,理该不出半个时辰,就能将对面消耗殆尽,可只要他在,这场战役就能这么不紧不慢地一直对峙下去!
  可要他去对上九重尊,这想也知道,是上去送死了。还是毫无意义的那种送死。
  随之而来的第二个问题便是,面前的蔺君是谁?为何他就得听她的不可?
  然而,不管是谁,他如今还真得听她的不可。封鸿蒙山脉,需要填石和五个圣物为辅,填石至今不知踪迹,但此刻已是在场众人无法管到的事了。禁地内肯定还有人把守,在这重重困难下,“蔺君”是谁,确实是该日后再谈的事情!
  他一咬牙,朝着冥河踏去。
  只在这几句话的功夫,徐行身上又多了好几道深可入骨的伤口,鲜血染红了袍角,顺着脚踝淌到地上。
  其实,徐行也在她的身上制造出了不少伤口。只是,不论是劈是刺是砍,在血落到地面之前,这些伤口都已尽数痊愈。
  对付这样的人,徐行再有经验不过了。除非将她一剑断首,或者退一步,将她的手、腿斩断,才能阻碍她的行动,否则缠斗再久,也是徒劳。只是,说到简单,做到太难,在剑一道上,自己或许能勉强胜她一筹——而这胜的一筹,也只是让自己现在还能站着罢了。
  蔺君手中持着弯钩铁扇,将上头的血甩掉,道:“说你有长进,却仍是不够周全。明明知道毫无胜算,为何还要这样做?”
  徐行不语,野火斜刺里陡然出现,擦着蔺君的脖颈飞过。
  蔺君道:“你不是从前的不死之身了。会受伤,会流血,会疲累,会站不起来,这么久了,你还没有发觉吗?你不是白族,也不是人族,没有火龙令,如今的你,不过是一个被情感冲昏了头脑,彻头彻尾的庸人罢了。”
  徐行本人还没什么反应呢,野火身上的火焰就陡然向上一窜,剑灵发出一声极其恼怒的尖啸,一副听不得这种话,气得恨不得立刻烧死对方的模样。然而,蔺君的目光落在剑上,微笑更深,神通鉴立马又怂地缩回去了。
  徐行耳聋了似的,全然听不见她的话语,只是一味进攻,蔺君躲闪了几十招,终于还是伸掌攥住了她的剑锋,温声道:“小行,你当真要逼我杀你吗?”
  这句话,徐行倒是听到了。
  并且,她听笑了。
  “要杀就杀,怎么算我逼你的?上一次也是我逼你的?”徐行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她,兼之嘲讽,兼之怜悯,万分虚伪地假笑道,“是活了太久,记性不太好了?为何还要装得一副师徒情深的样子,虎丘崖之时,你不是骂过我了吗,‘一介妖族,你够配是吗?!’破口大骂,骂的差点连在外面待着的二师兄都听见了。事到如今,真正用着妖族天赋的人是谁?哦,是我理解错你的意思了,我本以为你是骂我,一介妖族装什么好似很懂人的感情一样,原来你说的是天赋啊。怎么了,你才够配是吗?”
  她话音刚落,便被重重按进了地里。
  这一下,是真的毫不容情,她被按着后脑勺狠狠砸至地面,几乎眼前转瞬便一片昏沉,耳旁嗡嗡作响,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自口鼻处遏制不住地滴落下来,血糊透了下半张脸,一张口就渗进唇缝里,一股带着腥气的铁锈味。
  她看不见蔺君的神色,只听她在头顶上语调如常道:“现在激怒我,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徐行想仰头,想爬起来,后脑勺上那只手却压的她动弹不得,呼吸困难,再要用力,浑身的骨头都咯吱作响。
  这实在是个很屈辱、很吃教训的姿势,看着实在太狼狈了,要是放在从前,徐行脊骨断了也得把脑袋强行抬起来。而现在,她干脆就往地上一趴,不起来了。脑袋上力道一松,竟有些不合时宜的愕然,似是不知该不该继续施力了。
  “你在拖延时间,真巧,我也是。”徐行的声音埋在底下,闷闷的,她缓缓道,“活得越久,就说明越无所不能,越不会出错,越能当掌门了?那依我看,不如让六长老在莲花池里养的乌龟当。我虽不记得六长老叫什么名字,但我知道那只老乌龟……大名叫建宗……有史可载!”
  她左手的小指微微发烫,似有蓝色的光华一闪而过,眼前,狂花乱舞,一道锋锐至极的水刃迎面袭来,蔺君被迫放手,就在此时,地面再次震动了。
  这货真价实的震动,比徐行用石雕伪造出来的地鸣还要剧烈百倍以上,肉眼甚至可以看见狐族禁地旁连绵的山正在不断位移,地面皲裂开一个硕大又漆黑的裂缝,足可将人吞噬,这下无论是谁都自保无暇,就算想打也没法打了!
  尖锐的啸声中,蔺君格开那道水刃,仰头遥望,眉间微蹙。
  鸿蒙山脉上已萦绕着一丝不详的火红烟雾。
  ……填石,还没有来。
  -
  “打得可真够剧烈的。”一个肥墩墩的狗型铁块跳了跳,张口道,“这边是灰烟,那边是红雾,主人,看不清呀!”
  这铁块一看便是出自白族的能工巧匠之手,只是不知为何做成这么一个罕见的肥狗模样,若不是前后有头和尾巴,看上去和一朵云团没什么区别,令人见之困惑。
  在其身旁,一人骨节有些嶙峋的手指将竹笠丢开,露出一张两颊有些凹陷的消瘦面庞来,一双眼仍是烁烁如星,朗朗有神,似乎前方不是什么打得昏天黑地的龙潭虎穴,而是再无烦恼的桃花源地。
  “祥云,我总觉得此地有些眼熟。”黄时雨沉吟道,“莫非我其实来过这里?”
  祥云习以为常道:“主人,你都来过几十次了。守卫都认识你了。只是你每次都不认得她罢了,她还以为你是故意的,上次还揍了你一顿呢。”
  黄时雨大笑道:“哈哈哈!原来我还被揍了?真是完全都不记得疼。这也没办法么,我实在是想不起来啊。”
  默然一瞬,祥云道:“主人,按照我的计算,若你不进去,回家养老,大概还有两年多寿元好活。”
  黄时雨奇道:“那若是我非要进去不可呢?”
  祥云道:“我猜,大概,那肯定是没办法出来了。”
  “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黄时雨欣然接受,他指尖轻轻挠了挠脸颊,有些惭愧的样子,“要是这次又被拦下来的话,我怎么有脸面见师姐,真正要被骂死了。”
  而且,小徐行一直不来见他,那只能他自己来了。
  祥云:“……”
  沉默间,他向前踏出一步,忽的眼神一厉,猛地侧身——
  一支箭矢擦身而过,郎无心站在高处,缓缓放下弓箭,微笑着对他行了一礼,身后兵马排列齐整,蓄势待发。
  “很遗憾,在下无法让你通过。”郎无心垂眼看着他,眼下的阴影更深,轻声道,“就在此止步吧,好吗?”
  第240章 绝处三二师兄来咯!
  黄时雨目光在她身上一掠,又扫过身后兵马,心中已有了粗略数目,轻哂道:“若我非要进去,你打算要如何拦下我?”
  论数目,两方相当,非要论个胜败,结果还真未可知。只是郎无心身旁空空,同样是单枪匹马,她一个弓手,又无法持久作战,根本拖不了多久。
  这是一望
  无际的平原,就算本有掩体,也被地动摧毁殆尽,无法埋伏,郎无心不可能想不到这点。
  日色微垂,被云翳挡去一瞬,郎无心背着光,面色逐渐被眼下的阴影吞没,在这转瞬即逝的阴冷中,她那宛如面具一样的笑意乍然崩解,崭露出本色的漠然来。
  也不知是懒得装了还是太过疲累,毕竟自从开战她就没歇息过,前不久才被郎辞抹了脖子,敷了伤就连轴转地赶到这来。抛开别的不谈,在事业心这点上,用铁人来形容都犹嫌不够。
  两侧鹤卫警惕地将她护在身后,郎无心将拦在身前的手轻轻拨开,站在最前,道:“在此止步,是为了你好,莫非你认为我会豁命拦你?”
  说来奇怪,她素日里微笑着说“我是为你好”时,都假的好似恨不得下一瞬就要将人分尸沉塘,当下面无表情地说这句话时,倒唯一一次看上去像在说真话了。
  然而,难道黄时雨是不知道此刻掉头回去睡大觉才是最好的吗,还需她来强调?
  祥云跳到肩上,吭吭哧哧地对他附耳密语几句什么,黄时雨挑了挑眉,非但不接她的茬,还相当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发问道:“只有你一人,怕是豁命也不够,你妹妹呢,怎没来?”
  风吹过,对方腰间的小竹筒微微晃动,黄时雨看着那竹筒,明知故问地讶然道:“真被你做成军粮了?”
  郎无心垂了垂眼,云翳散去,她没有回答,缓缓拉弓,箭头对准对方的面孔。
  可以让他通过。
  她并非真心想拦下此人,无非是大军随侧,掌门有命,就算走过场也要走的足够诚意,不能让人发觉端倪。
  眼中倒映着那人疾速扩大的身影,郎无心没有放箭,她在精密的计算着。
  让郎辞刺伤自己,拖缓换命进程,这是无奈之举,蔺君太过多疑,即便自己用了这个理由,恐怕也还是让她有所疑虑。甚至,郎无心认为她其实本就知道自己目的有异,无非是没有放在心上罢了。就似猛虎不会在意虫蚁攀咬。
  黄时雨冲破防线,进入战场,会是徐行的一大助力。
  最理想的景况,便是他与徐行一同大伤蔺君,但战局的成败不能改变,穹苍不能失败,所以他必当竭尽全力,却不能竭尽全力后还能活着——说来讽刺,郎无心全然理解了蔺君当年对徐行设下的局,换了她,她也同样会这样做,不杀徐行,她日夜无法安枕,她是为了自己。
  而换了玄素,玄素也同样会这样做,不过,他或许是真心为了穹苍。莫非正是因为每一任掌门都会选择如此,牺牲能够牺牲的所有人,包括自己,如今这群无暇无私之人的意识才会变成一团令人揉搓又混乱至极的集合?
  这简直太愚蠢,太无意义,也太令人发笑了。
  她不要郎辞的躯体,懦弱只会传染。她要用绝情丝窃取的,是蔺君的身躯,或者说,是第一仙门真掌门的躯体。黄时雨会在这里闯过,而她只需他有求死之意。
  拉弓,引弦,近在咫尺间,黄时雨一棍轻松将扑来数人打得头晕眼转,团团摔到一块,笑骂道:“师出同门,我虽不及头顶两人,却也不差,派这些个小鬼头也来拦我,好笑么?”
  郎无心极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瞳孔如一个琉璃罩,将眼前这人关在其中,而琉璃罩内外的时间,是不共通的。
  无论怎么看,时间好似在他身上从没有流逝,当下最炙手可热的两人还是他至亲的同门,什么“虽然不及,但也不差”,八百年时光洪流早已将他与世间万物割裂开来,分明是这般意气风发的宣言,在场除了自己,谁又能听得懂他究竟在说什么?
  ……为什么?
  郎无心面无表情地站于阵后,箭疾如鸿,一箭射穿了他的肩头。
  “……”
  满地的两方伤兵间,黄时雨将兵器收回,一句话都未多说,干脆利落地往灰烟蒸腾之处奔去。
  郎无心在其身后,再未阻拦,道:“当真要去吗?”
  “我说,你这人长得清清楚楚,废话真是多。”黄时雨奚落道,“打都打了,跑都跑了,难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