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为何那样 第273节
  下一瞬,刚站起来的阎笑寒就再度哐当趴到了地上。
  实在太重了。小小一个石块,却宛如千钧之重,他额上青筋爆起,脸都涨红了,还是没法挪动半分,徐行垂眼睨着这石块一阵,忽的道:“原是如此。”
  不论哪方为胜,神女之心要离开封印地都是板上钉钉之事,那些石雕连狐族被燎到都要脱一层皮才能将火熄灭,何论常人,恐怕没等被踩死也被烧死了。石雕是诡异的怨念集合,不似鬼也不似怪,无人能阻,但若是利用神石,或许能将它们压住,甚至……直接砸碎。
  只是……
  正逢此时,冥河彼端又传来汩汩声响,满身硝烟味的小将一言不发地将木桨丢到岸边,皱眉走来道:“你还知道回来!这什么?你又趴地上做什么?起来。”
  阎笑寒傻愣愣道:“你怎么一个人进来了?”
  “旁边不就有谈紫留的船?我就跟在你们后面。她非要骑你进来,我也懒得说了。”小将眉关就没松懈下来过,战时,她没什么心思说闲话,只将阎笑寒拉起,对徐行冷声道,“穹苍的人来了。”
  徐行道:“到哪了?”
  小将道:“看行军,至多半柱香后就会到禁地之前。领军的人假借石雕的名号趁夜烧了边界三四个村庄,七百来人没跑出来,镇里人人自危,能走的都走了,留下的都是走不动的,穹苍再往紫兽庄征道,便畅通无阻了。丢失一字图,赤土如今已至境地过半,再看粮草,他们并不打算打持久战,倒是运了不少装在箱中不能随意颠簸的东西,外边用布罩着——我猜那是火油,他们打算强行炸山突围,位置在东南方。徐行,下一步,你怎么说?”
  好小将,徐行不合时宜地走神,心道我怎么说?我想说几百年前身边多个你,说不准就不会被追成那个熊样了。君生我未生,我生君也未生,可惜。不过转念一想,说不准小将真在,更可能会是把自己追成熊样的那个人,那还是罢了……
  她这么漫无边际地将思绪收了回来,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眼前阎笑寒的脸已经唰的煞白了。
  虽心知冒天下之大不韪,那大军临境是迟早之事,但这一刻当真到来,果然还是令人无法如常。他咽了咽口水,有点语无伦次地道:“比想的还要早不少……若真要炸山……法阵还没完成!那,现在怎么办?要怎么争取时间?”
  徐行道:“不急。我现在就去。”
  阎笑寒张口结舌道:“你……现在……什么去?!”
  话音间,徐行已从容地取了剑,朝身旁的寻舟看去。寻舟身形一虚,转而变无,重又化作一道玉佩紧贴她的心口。
  一人一剑,形影单只,转瞬便消失在冥河彼端,她离开的那一瞬,冷风一滞,天色都仿佛更暗了一些。
  -
  风萧萧,马蹄声骤止,军营之外,一片黄沙迷蒙,火土连天。
  暗淡的云纹间,几个斥候匆匆而入,对为首那人禀报道:“无极宗和妖族残党已被后方部首缠住脚步,暂时不成阻碍。狐族禁地内仍是没有动静。”
  三长老何潭神色不变,道:“火油准备好了么?”
  “还差一些没能运到。”斥候欲言又止道,“东南方是山部唯一较为薄弱所在,但也暂且不知具体深度……”
  也是最接近无极宗赤土避难区的所在。想炸开这种连绵护峙的山势,需要的火油自然能以“巨量”来形容,少了怕炸不开攻不进,功亏一篑,多了怕波及到民众。但三长老连夜烧村庄的令都下了,后者的顾虑在前者面前恐怕是不值一提了。
  果然,何谭并未继续追问下去的意思,只挥手道:“先将能用上的率先布置,让诸人小心着点,狐族不会坐以待毙。见到妖族,格杀勿论即可,下去吧。”
  那年轻斥候却只是站着,何谭皱眉道:“有话就说。”
  斥候硬着头皮希冀道:“徐行……也在里面,和大师姐……至少师门一场,难道就没有……好好谈一谈的办法么?”
  实话说,众人到了如今还是没有实感。为何突然赤土就蔓延了,为何突然就开战了,为何几月前还共处一室,如今便要刀剑相向,这一切都变化得太快、太极端、太令人不解了。
  “你想跟她谈,她想跟你谈吗?有用吗?”何谭不耐道,“要是什么都能先谈一谈,事情就不会走到这一步。别再说这些蠢话,下去做自己的事。”
  斥候咬着牙,正要退下,脚步声顿起,另一人闯进,开口便道:“徐、徐行来了!”
  “……什么?”何谭陡然起身道,“带了几人?”
  “一个人!只有一个人!”
  “……”
  黄沙之间,那道人影正在缓步而来。不疾不徐,不慢到令人起疑,亦不快到使人慌张,众人清晰地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平静至极的面孔。
  她孤身前来,身旁没有任何埋伏,竟和这偌大的军营隐隐有对峙之势,何谭浓眉紧蹙,一时摸不清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越来越近了,直到营前,两人架起长枪,将她拦截在外,直视前方地高声道:“长老,是敌军来使!”
  “……”何谭也扬声道,“让她进入!”
  军营内静极了,众人皆满面敌意地紧扼兵器,目光随着此人移动而动,气氛紧迫到令人近乎忘了呼吸,徐行走至何谭十步之外,随即,缓缓停步。
  何谭道:“你是替狐族前来做说客的吧。虽然我不知你弃暗投明究竟为了什么,但在祸事犯下之前,尚有弥补之机——你将填石藏匿在何处?”
  徐行没应。
  “你别忘了,你是我宗叛徒,身为长老,想要诛杀叛宗者无需理由!”何谭厉声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穹苍是第一仙门,自当遵守规矩,正因如此你才能站在这里,若否,你早已人头落地了!”
  他说话时暗含灵力,整个军营都听得一清二楚,站得近的耳边更是被震到隆隆作响,胸口闷痛,就在这时,徐行终于抬起了眼。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她若有所思道,“好像确实有这么一条规矩。”
  她说话间,周身忽然萦绕起紫蓝诡谲的雾气,似有若无的水腥味转瞬便弥漫了整个室内,仿佛自她的脊背中长出一般,寻舟的脸陡然在她背后出现,霜白发丝轻轻垂到了她的肩上,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徐行轻声道:“但似乎没有人规定,来使不能斩主将吧?”
  那是——
  九重尊?!!
  就在这个念头涌现的同时,原本远在十步之外的徐行已至眼前,人快,剑更快,何谭只觉银光一闪,喉间略有凉意,余光尚能瞥见身旁众人陡然失色的神情,他刚要张嘴,大喝快将两人杀了,声音没能发出,却莫名觉得自己轻飘飘地跳了起来。跳得很高。
  徐行干脆利落地将他的头颅斩了下来。
  下一瞬,无数灵光炸响,带着千钧之势轰向徐行,却皆被她身周的水膜吸收,水膜正泛起剧烈的涟漪,那是严密到毫无缝隙的防御,将内外阻隔成两个无法相通的地界,就连那狂喷的鲜血也被尽数阻拦而下,化作淋漓的血雨,落在徐行头上脸上,只染红了她一人而已。
  惊骇万分的目光中,她很缓慢地闭了闭眼,血珠自鼻尖悬悬欲坠,终于还是啪嗒一声落于地面上。
  “已是最后了,让掌门亲自来吧。”她的身影诡异地扭曲一瞬,凭空消失在此地,“只来这样的主将,是不够的。”
  “………………”
  那斥候离得最近,分明毫发无伤,牙关却格格作响,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眼前乱哄哄的,他静止在原地,忽的想起久远前的往事。众人皆知,第四峰占星台对天灾人祸的预言向来没出过错,“小师妹”苏醒的次日,四掌门占出一卦,灾星降临,穹苍恐有大祸,只是当时所有人都将此只做笑谈……
  没有错,这是灾星。为什么要动手?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谈一谈吗?真的没有任何余地了吗?!
  可不知为何,他眼前浮现出徐行方才的神情,忽的有一个莫名的想法浮现,久久不散。
  ……她可能曾是最想要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的人,然而如今,她却不想再谈,也无法再谈了。
  第238章 绝处一小行,你比从前有长进多了。……
  徐行鞋面上滴滴淌淌全是血,和地上黄沙混在一起,结成一个个碍眼的小土块,进了阵法后,她没有马上渡过冥河,而是将小土块挨个在石面上蹭掉。
  寻舟仔细将她头脸上的血抹去,徐行站着不动给他擦,两人都没说话,昏暗间,寻舟捧住她脸颊,轻之又轻地将她额头碰了一碰,那一点血色也染上他眉心。
  徐行神色如常道:“进去吧。”
  寻舟道:“我将船引来。”
  以寻舟的本领,让她不被血淋到轻而易举,为何没这般做,便是明了她心中所想。
  正是为了震慑,让军营中众人无法提起前来血战的念头,她便不必再多杀伤几条人命,更是为了暗和这灾星的名头,足够恐怖,方能足够重视,既然九重尊再次现世,那当下关头,诸位掌门再不亲身上阵便实在太过怠慢了。
  然而若是要为此解释,杀人,是为了不杀人,这理由岂非太过荒谬?
  徐行清楚地明白自己在杀人,更清楚地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她不会为此找任何借口,一如往常。
  船入冥河,入目昏暗,那些沉浮着的山魅仰着脸看着二人,獠牙下渗出粘稠唾液,却根本没有靠近的想法。这群东西徐行见识过,要打死容易,麻烦的是毒,不慎被獠牙挂到一下,不到半柱香就毒气攻心了,并且只攻击人族,对妖族毫无反应——看来,在它们眼中,鲛人算妖,是以自然也毫无兴趣。
  ……这种东西,究竟是从哪里出现的?徐行明白,这或许是被放逐的、某种试验的失败品。和如今不同,当初谈紫告知她这些怪物突然出现时,它们还没这么像水生生物,更像是畸形的人,或是什么猴子,她抓的那一只,手上还攥着什么布料的残片……
  那时她认为这是怪物袭人留下的痕迹。
  徐行神色一定。
  这难道本就是紫兽庄里的人?她没忘,小将前世便是被镇里驱逐去当祭品人牲,这些人数量不少,又与世隔绝,一夜之间消失了也无人会在意。
  用蛇血把人变成这个模样?或许不止,起初这些怪物是遁土藏在山中的,正是将它
  们赶下水里才能困住它们,看上去还掺杂了一些灰族的天赋,若否就会变成她在冥海水域幻境中见着的“人蛇”了……
  这些怪物是人制造的,这是早已明了的事实,一直困扰着徐行的,是这个人的意图,而现在,这眼前的迷雾似乎也终于显露出了原貌。
  徐行垂眼望着水中一张张浮肿灰白的脸,心中漠然道,原来,你费尽心思,窃取莲苞,是为了彻底占有妖族的天赋啊。
  薛蛮、了悟、郎辞、徐青仙,这几人在你眼里,算是真正成功了吗?
  水声潺潺中,寻舟道:“师尊。”
  徐行回神,道:“嗯?”
  借着一点昏暗的光,寻舟看着她泛着微光的眼睛,忽的问道:“你把‘寒冰’拿回来了么?”
  “你说匕首啊。”徐行笑道,“拿到了,两把都拿到了。怜星掌教不是有事要办么,之后她估计进不来,早就事先把匕首还我了。我一直贴身放着,怎么了?”
  寻舟长睫一动,似想说什么,只是刚起了个头,便被禁地内惊天动地的动静打断:“万年库……”
  徐行才出去没多久,禁地里就一股冲鼻的水腥味,又乒乒乓乓打成一团了。一条黑色巨蟒正昂首叼着一只赤狐,浑身被烧得鲜血淋漓,小将正拿剑竖着抵在它上下膛间,满脸涨红,什么劲都使出来了,奈何对比起来人太小,剑又细,看上去像是要拿刺给它剔牙,阎笑寒都快飙泪了,吼道:“大师姐!!拉我一把,把我拉出去先!!”
  巨蟒动弹不得,正是半截身子被神石压着,徐青仙才尊敬地把上司放下,听闻喊声,面无波澜地抬手,两道白绫自袖口飞出,将蛇口两人拦腰卷走,巨蟒猛地合上嘴巴,那把剑卷入腹内,跟一块小石头丢进水里一样毫无响动。
  阎将两人一屁股摔到地上,滚了几滚,惊魂未定。
  寻舟踏到巨蟒头上,一掌下去,把柳玉楼打得两眼发黑,神色都不由清澈了些。徐行再拎起蛇头一阵狂甩,手熟生巧地将其摆成一坨巧夺天工便便形状,奇道:“他不是昏着么,怎么跑出来的?”
  “不、不知道啊。”还是第一次青天白日如此清楚地看见他的原型,太奇怪了,他有鳞片不说,竟然还有一对小小的四趾前爪!蛇为什么会长脚?!阎笑寒衰眉衰眼道,“我没发现那个洞是他待着的地方,就往前边走了,他一闻到气味,就窜出来把我咬住了……不过,这不重要,外面的那些人呢?!”
  小将看向徐行,徐行摇了摇头,道:“一时半会不会动手的。”
  “一时半会是多久?”小将眉关更紧,追问道,“法阵是快完成了不错,但我们根本都不知道谈紫跟你商量了什么,这是做什么的,你又为何非要活捉柳玉楼才行,狐族的阵法,干他一只臭蛇什么事,还非得用着他么?”
  徐行将蛇交给寻舟,耸肩道:“没办法,战时死了太多蛇族,留下来的就那一点。如今只有两个蛇族称得上大妖,一个是这姓柳的,另一个是常青。其实也不是非他不可,但常青早归天了,也只能用他了。”
  什么“战时”,哪个战时?她在说多少年前的事?小将道:“你态度很好,也的确回答得很详尽,但每次都只回答一个问题是怎么回事?我讲前面半句的时候你突发耳聋了吗?”
  为了力证自己并非如此,这下徐行在她讲整句的时候都突发耳聋了。
  小将:“…………”
  都这个时候了还能如此气人真是天下独一份了!其实她早先怀疑过,莫非自己是“买一送二”的那个“二”,徐行才对她如此讳莫如深,后来才发现,其余二人没有异议,是因为阎笑寒本就除了帮狐族之外没有选择,另一个徐青仙就不是正常人,跟徐行一样脑子是有点毛病在的,哪怕徐行跟她说布置大阵是为了给亲爱的师尊玄素放烟火,她也全然不会在意的!
  事已至此,竟油然而生一种破罐破摔的安心感,小将心事重重的神情一松,看向那边还在面无表情抱着神石的徐青仙,摇了摇头,长长舒了口气,旋即,抬目远望。
  炽热的气息越来越盛了。
  一时间,火光大盛,一抹赤金色闪过,在半空之际留下几道残幕,高高的祭台之上,谈紫缓缓睁开了双眼,眼底,一道细长的黑影盘旋而过,他起身,与徐行遥遥相视,而后,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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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灾星一说甚嚣尘上,徐行奇袭穹苍军营,斩下主将头颅,在众目睽睽下全身而退,并且此次再无异议了——在她身边那人,切切实实是九重尊。
  实话而言,众人不仅想不通徐行在想什么,她的目的是什么,也照样猜不透九重尊在想什么,这一切都太过莫名其妙,也根本无暇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