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为何那样 第240节
  灵境中,六大宗的矛盾即将爆发,红尘外,灵境与苍生的矛盾也即将爆发,她敢笃定,这六盟一同出兵的盛况,只会有一次,而且还是万分勉强的一次,只要撑过那场屠杀……只要撑过去就好,接下来不会再有路比现在还要难走了。
  这次合纵出兵失败,六大宗会互相推诿责任,谁也不肯再冒风险大举兴兵,免得后方空虚。毕竟,在妖族进犯之前,六大宗也没少争斗过才排列出现今的格局。徐行推测,而后,会自昆仑开始,设立专对妖管辖的监察使制度,规定犯了何等规章的妖族该受如何的惩罚,变相承认妖族残俘待在九界的可能性,其他五大宗一开始会反对,或斥责,或试图插手废除制度——就像叫昆仑做事昆仑不会做一样,叫昆仑不要做事昆仑也还是要做的,道士们不仅擅长太极,还擅长温水煮青蛙,连徐行在位时一家独大的穹苍都拿昆仑一点办法都没有,其他大宗还能有什么办法?
  但那都是百年后的事了。
  如今最紧要的,就是不久的未来,将由穹苍领头的那场战役。
  徐行看着远方,轻轻道:“我要挟持亭画。”
  第210章 惭愧突破口
  挟持亭画?
  先不说如今徐行早已没了那“三万大军”的实力,就算有,想闯进穹苍也是登天之难,有这功夫不如两剑将柴辽杀了。可正如她所说,现今时局,杀谁都没用,柴辽能继承前掌门的遗志,未必就没人能承接他的遗志,这一战穹苍骑虎难下,成不成功另说,一定要打。
  对穹苍来说,打了,才能彻底洗清让一个妖族登上首座的阴影,打了,才能证明自己还是肩负苍生的第一仙门,对其余五大宗来说,不打,就是给对手递一个足以借题发挥的天大把柄,不打,就要成为众矢之的,没人真那样殚精竭虑眼里见不得一个妖,他们的目的其实并非杀光妖族,但妖族却要因他们而死。
  穹苍知道,四年之内徐行必死,但众人无法断定她究竟会乖乖赴死还是趁回光返照之力再度反击——这问题的解决方法要比从前简单太多。反正都要死,那早死晚死便没有分别,她早在大战后本就该死了。
  若徐行身份没有败露,还是名满天下享誉古今的掌门,那就势必要救,倾尽整个穹苍也要救。要是徐行也对这世间还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留恋和侥幸,先动鸿蒙山,再动火龙令,这变数产生的后果会是什么样,是无论怎样的智者都没法预料的结局。
  自己能想到的,那人定然也能想得到。自己想不到的,那人不一定想不到。她已输了致命一著,必须要将所有可能都考虑在内……
  雨还在下,打在泥土地上发出沙沙声响。冷风和血腥味一起卷进来,徐行蓦然打了个寒颤,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前掌门已经死了。
  骨灰就
  洒在鸿蒙山脉附近。她亲眼看着的,一抔棕灰色的粉末,没她想象得那么细腻,和所有人一样。
  身旁窸窣一声,温热的躯体将缝隙掩上,寻舟没对这异想天开般的打算有质疑,他只道:“什么时候。”
  徐行摇摇头道:“早了没用,晚了也不行。”
  “徒儿明白。”这地方狭小,寻舟蜷起肩背,将下巴靠在她肩上,他不想压着她,就只有一丁点的重量,“早了,穹苍会舍,晚了,木已成舟,只有让她领军,在战中奇袭挟持,方能大乱军心,给妖族争取时间。”
  这才是赌。其一,穹苍不一定会让亭画领军,其二,当初放走徐行已是亭画的破例,她这辈子就一个师妹,运气不好是个妖族,还能怎么办?对她破例,不代表对其他妖也会网开一面,这三年亭画对妖族可从没手软过。
  徐行道:“穹苍由谁领军,定下了?”
  寻舟道:“大掌门亲征。”
  徐行道:“……没旁人争取吗?”
  寻舟很模糊地摇了摇头,不知是没有还是不知道,那发丝蹭的她脖子痒,徐行有些迟钝的鼻端又嗅到一股血腥气。这血腥气没能减弱,反倒越来越重了,是谁还在流血?
  徐行心中一紧,将寻舟揽过,屋内没点灯,他侧腰晕出一大片血迹,红色已将内中素白的里衣染透。徐行没想太多,伸手便去剥他衣服,扯开一层还有两层,寻舟很微弱地挣了一下,没能挡住,衣角被撕开了。
  他精壮的侧腰上留着一道不浅的刀伤,像是随便拿了点伤药往上涂了点,呛鼻的金疮药在伤口上结成一道油膜,有血自缝隙里淌出几条红线,已经搁置太久,看着黏腻非常,已和布料黏在一起。
  那已经长得庞大的小红马没人看顾,在房后发出不满的喷气声。寻舟道:“师尊,你的马……我一会儿和你一起,搬进山里去。得小心些,它太显眼了。”
  徐行指尖触着那伤口边缘,他一缩,短促道:“别碰。”
  徐行道:“很疼?”
  寻舟道:“也不是……”
  一阵寂然。
  徐行当然看得出那是什么刺出的伤口,看来他是被亭画发现了,或许不是抓了正着,而是只是嫌疑,但要取信穹苍,就非要对寻舟下手够狠才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也照样凶险,没有谁很好过。能得知情报已经是在赌命,此后寻舟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她不想再把自己的徒弟赔进去。
  可她不得不做。
  徐行拍了拍他的脊背,想说什么,最后只很苍白地道:“别怪你师姑。”
  “不怪她。”寻舟停了停,很轻地说,“师尊也别怪自己。”
  徐行不再说话了。
  过了一阵,她道:“我需要一个据点。战时躲避之用。东海底的时间城……你能带多少人进去?”
  寻舟道:“五百人。”
  “不够。”就算是妖族留存下来的精锐,也远远不止五百众,徐行道,“还能再多吗?”
  寻舟没有露出丝毫为难的神色,他像一个值得托付的同伴,稳稳当当地说:“可以。但,师尊要给我一些时间。”
  这真是个好消息,也真是个坏消息。徐行心道,我当然愿意给你一些时间,可谁来给我时间?她甚至都能猜出寻舟在想什么,有个念头支撑着他自海底回来,支撑着他替徐行东奔西走,那就是,等到一切都结束了,就好了。
  从前在穹苍,火龙令一事是绝密,只有零星几人知道内情,现在她被迫叛逃,寻舟明面上与她决裂,更无人会告知任何有关她的消息,她相信,亭画绝不会说——因为她二人都很清楚,只要此事让寻舟知道,什么妖族人族战争通道都与他无关了,他只会想尽办法将徐行关在海底,什么天妖破封人间暴动,隔着遥遥百里水纹,他甚至不会多看一眼。
  既然那是人族的事,那就让人族解决,跟师尊有什么关系,不要管,不许管,只看着我就好,徐行想到他肯定会这么说,他一向只想要自己独独管他一个。他还会竭力掩饰对得知她是妖族的细小喜悦,因为这样她能活得更久,而他又清楚地明白这对她不算喜事。他说不准都想好了,等一切尘埃落定,徐行也不是掌门了,两人就由穹苍开始,换个姓名换个身份,一路南行,先到少林,再到昆仑,他还是跟着她,将这九界走个遍,到时候是师是徒还是别的什么,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他是她捡回来的,重新养了一遍,猜到他在想什么对徐行来说太容易了,之前的“没发现”,不过是装作没发现,是一种无声的纵容,师姐和师兄说的真对,怎么瞧都是她自找的。
  而徐行此刻选择闭口不言。
  她心知这将会是自己这辈子最惭愧的利用。
  -
  那匹叫乖乖的红马在白族禁地里引起了好一番骚动。
  诚然,鸿蒙山脉里不是没有马,但都是些长得鼻歪嘴斜极为凶悍的野马,稍微靠近点就要被踹个两蹄子那种,并且毛色杂乱粗糙,身上的马粪味跟着苍蝇一同纷飞。乖乖膘肥体壮,皮毛血一般顺滑,它在后山被关的太久,一到禁地里便撒欢似的狂奔了好几圈,不少刺猬偷偷把脑袋探出来看它,被这太过旺盛的体力吓到头晕目眩。
  白族做过最大胆的事就是在野外捡受伤的秃驴,就连真驴都不敢骑,但乖乖颇通人性,又聪明又礼貌,这才短短几天时间,就已经顺利融入了这片土地。
  徐行仰躺在草地上,一会功夫已见它在面前奔过去第四次了。她颇有些狐疑地坐起身子,眯着眼看去,马背上空荡荡,没人。
  她躺下去,过一会儿,红马又飞奔过来,一样的路线。
  徐行坐不住了,她起身过去一瞧,才发现马背上的确没人,红马厚实的毛发上扎着个刺猬球,大刺猬肚皮朝天,两手抱着自己,极为紧张地感受着这纵马奔驰的感觉,眉头皱得很紧,路线的起头处还规规矩矩排着十来个刺猬,都在等他下来了轮到自己飞。
  徐行:“……”
  她坏心顿起,伸手在乖乖脖子上拍了一下,乖乖霎时懂她意思,人立起来,一蹦三丈高,那背上的刺猬猝不及防,发出一阵颤抖的细细尖叫声:“啊啊啊啊啊啊!!”
  绫春自不远处过来,见她无故又发神经,没好气道:“你干嘛啊?人家本来好好的。”
  “我不理解。”徐行道,“这背上那么宽,明明可以扎五个十个的,还排什么队?”
  绫春倒吸一口凉气,瞪眼道:“都翻着肚皮躺在一起?那像什么话!”
  徐行不解道:“有什么不行?还是说肚子不能随便给别的刺猬看?上次你演示的时候,我不也看到了么。”
  绫春气冲冲道:“不行反正就是不行!再说了,躺着跟站着,能一样吗?”
  徐行心道,看来她还是没觉得自己是刺猬,毕竟她看到刺猬圆滚滚的身体,真的不会有任何别的心思,只会很想伸手去拨一拨,捏两下,或者搓扁了拿去打水漂。
  见那群刺猬还在排队,徐行也不作弄他们了,继续回草地上躺下,她手旁有个小沙盘,是个粗陋的舆图。
  说来也怪,寻舟说,那妖族通道的位置就在白玉门后侧,确切的位置只有鲛人族知道。然而,要去往通道,必经之路上恰巧横着一个白玉门,无论往西还是往东都避不开这宗门,简直像是刻意在这条路上守着一样。那白玉门的掌教徐行也见识过,私下里被人叫木棺材,死人脸死人脾气,跟她多说几句话得折寿,围捕自己那天她没来,徒儿来了,跟师尊如出一辙的棺材脸,看着真挺像那么回事,捅了自己一剑还挺疼,前阵子听闻这徒儿入魔叛逃打伤掌教的消息,徐行幸灾乐祸地直拍大腿。
  扯远了。穹苍和白玉门之间隔着个无极宗,若按照寻舟说的路线,自蛇族开始动手,那大军后方必定空虚。但柴辽也不是傻子,定会顾全白玉门这方,若是进展顺利,徐行不走陆道,走水路——用安慰自己的话说,就算是最坏的情况,也还能保下五百个妖族。
  ……问题是,她要如何让妖族残存者前往白玉门境地。
  往鸿蒙山脉走?
  但一前一后,至少得经过两个关卡,一是昆仑,二才是白玉。
  真要打起来,那白玉门的边境管控定然松懈,再不济可以强闯,但昆仑这道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解决的,得找到个能瞒天过海的方式才行。
  徐行想得太阳穴泛疼,感觉消停许久的老毛病又要犯了,她翻个身把自己晾好,心道,果然一做事就是毁人心神,行了行了,睡会算了,起来再想。
  她闭着眼,感到手臂一重,于是睁开半边眼睛,见绫春一脸肃然地趴在她小臂上,低声质问道:“你前几日究竟去干嘛了!”
  徐行把眼睛重又闭上,笑道:“什么啊?”
  “不要装傻,你是不是又和人斗生死了?”总感觉风雨欲来,绫春道,“这马……又是从哪来的,你做事都不告诉我们,惹大家担忧你就高兴了!”
  “你担忧就你担忧,什么大家。”徐行道,“是遇到了点小埋伏,不过没事。要有事我还能躺在这?”
  绫春重重一搡她,怒道:“你只要还剩一口气就都是小事了!总自己担着,我难道不能帮你吗?”
  徐行顺势滚远了点,一手撑腮,煞有其事道:“也是。那,你能帮我什么?”
  绫春想了半天,发现自己做不到的徐行能做到,自己能做到的徐行也能做到,上回也是自己在拖后腿,一时语塞。见徐行笑她,又油然而生一股被看扁了的怒气来,于是憋了半天,涨红着脸大喊道:“我也可以为你死的啊!!”
  这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怎么就突然唐突说到死了呢,这也太沉重了,虽然这是真心话。
  徐行却没笑话她,反而把那笑敛了,拍了拍她脑袋。
  “我要你死干嘛?”徐行道,“我要你帮我干活。”
  绫春懵懵地抬起头来,见徐行将她的头绳摘走拿在手上,而后起身,居高临下对她道:“我要你和丹秋下山替我做一件事,可能有点危险……也不是很危险,但需要小心。她足够谨慎,却胆子小,你胆大,但容易冲动,你们一道行动,会更好些。”
  “好。”绫春想也没想便答应了,她不解道,“你拿我头绳做什么?”
  那根棕头绳是鹿皮编的,已用了很久,上边全是小刺猬温和的气息,它自徐行手心上放到另一人手上,那人的掌心皱皱巴巴,似衰老的年轮。
  那人凑近看了会儿,颤颤巍巍道:“这位……小友,这是什么?”
  眼前,昆仑极寒的雪山带着严酷的风,除去那青瓦石墙的掌门殿,满目皆是一片逃离世俗的荒白。
  徐行嗅着那淡淡的药香,她有些出神地想,究竟是尚存人性的人无法行至顶端,还是已站在顶端上的人为了让自己的所作所为必然正确,才让所有人都这么想?
  她又在赌。
  徐行闭了闭眼,朗声道:“余尽,携信物求见昆仑掌门灵虚子,敢问掌教,是否还记得当年鸿蒙山脉那一丹之恩?”
  第211章 大爱错在你撞上这时代,错在你这样的……
  要进昆仑其实也没有那么简单。
  若是一派掌门,只要露个脸往里走便是,再老眼昏花的道士也不会来拦;若是大宗门生,则多几道关卡,得先报出身,再报师承,等听号令;若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寻常人士,这山道可就长了,送口信的人能走两三个时辰,待到雪彻底染白山阶,夜色将雾吞没,才能得到个答复。
  徐行被领到一间屋子里。屋子很小,烧着炭火却开着窗,比外边暖和点,不算暖和多少。一旁的碟子上放着几块冻到硬邦邦的馒头,徐行甚至还在边角处看到了半个牙印,也不知是哪家倒霉小孩牙被崩了,她站起环视一圈,小道士后背长了眼睛似的,问道:“要水吗?”
  徐行将馒头放回去,摇了摇头。
  不是人要分三六九等,是每个人来的目的不一样。凑全了六大宗的掌门不过也就十来个,闯荡出名声的门生至多几百,可若真要人人都能见得灵虚子,那老头这辈子不用干别的事了。这屋子是昆仑有意设下的,实在饿得发昏、冷得发晕的百姓可以暂且在这待着,待多久也无妨,毕竟掌教不会见他们,他们也不是真想见掌教。
  这伪装骗得过其他人,骗不过灵虚子,徐行余光已找到了逃离的路线,但愿一会儿就算翻脸也别动手,她殴打老人的事迹已经历久弥新,再添几笔还了得。
  幸好,昆仑没让她等太久。